两年后,隆安二年(公元398年),七月初九。
徐州治所广陵郡。
徐、青二州刺史,假节,右将军,都督青、冀、幽、并、徐州诸军事的王恭坐在郡衙大堂正中的胡床上,手里拿着国子学同学、豫州刺史、左将军庾楷的信,陷入了深思中。
信中说朝廷任命为王愉(王坦之次子,王国宝、王忱的二兄长)为辅国将军,江州刺史,假节,兼着都督豫州四郡诸军事。
这就等于从庾楷手里夺了四个郡,豫州本就属于小州,无法与荆、兖、徐等大州相提并论,这让原本手里并不富裕的庾楷变得更加雪上加霜。
自打前年烈宗孝武帝司马曜在宫中醉酒意外驾崩之后,其长子司马德宗继位,这是个口不能言,不知饥饱冷暖的人。
大家都知道,所谓的朝廷其实就是司马道子一个人,所有诏书都出自于司马道子之手。
自己跟庾楷不但是国子学同窗,而且还是随陈望北伐以来在兖州共事了二十多年的亲密战友。
庾楷在信中还说,司马道子提拔宠信谯王司马尚之兄弟,独揽了朝纲,甚至超过了王国宝。
他们打算借助朝廷的威权来削弱地方上的实力,现在趁他们的阴谋还没有计划完成,应该尽早地想办法对付他们。
要求王恭从广陵、京口出兵,另一个国子学同学殷仲堪从荆州沿江而下。
按理说庾楷这个忙应该帮。
但是……去年自己已经联合殷仲堪起过一次兵了。
想到这里,王恭哭笑不得。
当时是自己的死对头王国宝力劝司马道子裁减自己麾下军兵,于是自己联络殷仲堪打着“清君侧”的名义,东西两路水师并进,声势浩大。
司马道子迫不得已,忍痛赐王国宝自尽并诛杀王绪。
难道还要再来一次“清君侧”?
但这次是清谁呢?
王恭左右为难,举棋不定。
他想起了自己的老上级兼妹夫陈望,失联已经十年多了。
谁也不见,谁的信也不回,连妹子王法慧的信也从来不提他的只字片语,他究竟想干什么?
如果要是他在的话,可以给自己指一条明路。
在自己的印象中,在他面前,好像就不存在什么难办的事情。
忽然,王恭想起来自己丁忧结束,刚来广陵上任时,陈望曾经来过信,叮嘱自己要改改高傲刚直的性格,毕竟现在是统领数万兵马的一方大员了,而且还掌控着天下闻名的北府军。
于是王恭想起了北府军的头号猛男——刘牢之。
王恭对身边侍立的亲兵下令道:“去把刘牢之给我唤来。”
亲兵领命而去。
说实话,王恭本来就瞧不起低等士族出身的刘牢之。
论自己的才能和出身,并且手握数州兵马之大权,刘牢之在他面前算个鸟毛?
不过一个北府军的老卒,自己的一杆枪而已。
不多时,刘牢之应召而到,他在王恭的案几前叉手施礼道:“末将参见右将军!”
王恭虚抬了一下手,沉声道:“道坚,请坐。”
“是!”刘牢之粗着嗓门回答,一边来到王恭下首的座榻,一屁股坐了下来。
王恭看着这个相貌丑陋,紫面杂髯的粗鄙武夫,一见就心生厌烦,但又不得不倚重他出面打仗。
毕竟上阵冲杀并非自己强项,只能利用这些粗人。
王恭紧锁眉头,沉声道:“道坚啊,豫州的左将军来信,言及司马道子祸乱朝政,把豫州四郡割让给江州的王愉,联络了荆州的振威将军,邀我出兵,共讨朝中奸佞乱臣司马道子,我欲以你率北府军为先锋,你意下如何?”
刘牢之闻言一惊,他是行伍出身,外表线条很粗,但其实粗中有细,肚子里的弯弯绕绕很多。
他并未多想,当即摆手劝阻道:“右将军不可啊。”
“哦?为何不可?”王恭问道。
刘牢之也蹙起眉头,看着王恭规劝道:“去年右将军起兵清君侧,相王已经诛杀王国宝、王绪,而且将王廞谋我们后路的反叛之信送来,此种种举措已向天下人昭示相王深深畏惧右将军之威,他将豫州四郡交于王愉,这与右将军有何干啊?若再次起兵威慑朝廷,恐天下人不服啊。”
“哼……”王恭把头转向大堂顶棚,不再看刘牢之,鼻子里发出了不屑地闷哼。
心道,我和庾楷几十年的同窗、同僚之谊,岂是你等武夫所知?
你们这些没资格进国子学的人根本就没有这种观念!
于是耐着性子道:“司马道子多年把持朝政,骄奢淫逸,卖官鬻爵,左右今上,若是他继续胡作非为,我大晋恐早晚毁在他的手里。”
刘牢之不以为然,继续劝道:“右将军所言虽是,但去年我们刚刚起兵,今年再起,军兵们也是劳累不堪啊,可否再延缓一两载,待兵强马壮之时起兵。”
王恭沉思了起来……
正在这时,忽然有亲兵跑上大堂,将一支箭矢双手递到了王恭的面前。
王恭知道,这是从荆州来的信,殷仲堪素来做事谨慎,把密信一般都放在箭杆里送来。
于是接过箭矢,从中掰断。
取出来里面的麻纸,展平一看。
殷仲堪的信中大意是说,他已经决意起兵,由桓玄率军一万为先锋,杨佺期率军两万为接应,自己率荆州精锐水师五万为后队,共计八万大军起兵讨伐司马道子。
信中最后还提醒王恭,勿忘几十年的同窗、兖州同僚之谊,为庾楷讨还公道。
王恭看望,意气风发,遂下定决心,对刘牢之道:“道坚不必再言,我意已决,回去集结兵马,准备发兵!”
“右将军!”刘牢之还待要苦谏,但王恭阴森的目光冷冷地扫过来,只得住了嘴。
缓缓起身,心有不甘地悻悻躬身施礼道:“末将……遵命!”
说罢,转身下了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