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闻言有些沉默了，但还是开口道：
    “我觉得，你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了。”男人摆了摆手。
    “可你流了真么多血。”
    “我没钱。”男人没法子，直接摊牌了。
    小七端详了一会眼前的男人，一身虽然旧但仍旧整洁的衣服，看得出来似乎收拾过了。
    不过满身的鲜血已经让这份整洁不翼而飞了。
    “我今天原本是想去面试新工作来着，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去不成了。”男人苦笑了两声。
    就现在自己这副德行，还没进门估计就让人轰出来了。
    “你似乎并不难过？”
    “这是我第一万六千七百三十三次面试失败了。”
    “多...多少？”小七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万六千七百三十三次？
    一天十场面试也得要四五年吧？
    “多的时候，我一天得面试二三十次，从工厂工人到环卫工人甚至是掏粪工，我都面试过。”
    “按理说，这些低技术类工种不应该不需要面试么？？”
    “对啊，不过事实就是获得了那份工作但获得了跟没获得一样。”
    “？”
    “我当掏粪工的第一天就遇到天降大雨，下水道超负荷然后爆了，污水把整个街道都淹了。”
    “呃...”
    “我当环卫工的第一天，同僚们在抗议罢工，然后我就被牵连进去一起被开了。”
    “呃...”
    “我进工厂打螺丝倒是做了一个月。老板说干的越多，拿的越多。
    所以我那一段时间几乎是不眠不休的在打螺丝。”
    “总算有个好消息了不是？能有一笔工资入账就已经很不错了。”
    “发工资的前一天老板卷款跑路，工厂里上上下下的人都没能发到钱，也包括我。”
    “呃...”
    “至于剩下的需要进行面试的工作，我基本上没有任何一个能过的了。
    有时就像现在一样，就算面试是稳过的，我也会在半路上出问题。”
    这一次男人是撞大运了，而之前可能是乘东风，也可能是参北斗。
    “我现在算是理解老爹之前说的那句话了。”
    “所以你看我现在根本就没钱，我所有的钱都得用来养我妹妹，我自己的话，尽量少用就少用。”
    “呃，这是个问题，不过没有绿色通道之类的政策吗？”
    “绿色通道？那是什么？”男人明显不知道。
    “就是针对穷苦人的补助政策。”
    “还有这事儿呢？我从来都不知道。”男人摇了摇头。
    “这里应该有的吧？老爹？”小七转头看向山石，想从山石那里得到答复。
    “很遗憾的告诉你，没有。”
    山石摇了摇头，“在一个所有人都在拼命往上挤的社会里面，想把资源传递到底层，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任何被用于援助受困之人的资源都会被挪用到其他人身上。
    因为每个人都想往上爬，他们会想办法使用一切可以获得的资源，即便这些资源对他们自己而言毫无用处。
    即便这是不道德，不被允许的。”
    “啊？他们怎么敢的？”
    “很简单的道理，他们敢肆无忌惮的挪用这一笔款项，因为处在困顿中的人没办法找他们的麻烦。
    窘境就已经让身处困顿的人无力应对了，哪还有别的心力去纠结别的事儿呢？”
    “那上面监管的人呢？”
    “监管的人即便知道也不敢查，万一真查出什么问题来呢？
    有时候查着查着查到自己头上或者某个惹不起的大人物身上，那岂不是很尴尬？”山石回答道。
    这里不是蓝星，蓝星的执法机构敢查，那就是奔着查到证据的，天塌下来有人顶着。
    而这里调查的目的是为了能够让负责人在面对媒体时可以放心大胆的说出那句：
    “在经过一系列的调查后，这些指控都毫无证据。”
    那些人既然敢做，就打定了被害人不敢反抗或者不能反抗。
    如果被害人反抗了，他们也能立刻转换立场，把自己装作是被害者，而原本的被害者变成了加害者。
    既然今天的工作已经黄了，男人干脆也就在这里多待了一会儿，跟别人聊聊天。
    把一直以来埋在心里的东西都说出去之后，男人感觉自己的内心轻松了不少。
    “你这生活过得也太辛苦了点。”小七最终感慨了一声。
    “日子总要过下去的，而且我答应了他们，得照顾好我妹妹。”
    男人笑了笑，起身准备离开。
    时间不早了，他得回去了，再不回去，他妹妹发现他不在的话可能就得开始哭了。
    生活对待他是如此的刻薄，但他眼中的光亮，仍旧没有暗淡。
    即便满身鲜血，他也丝毫没有埋怨这个世界。
    “他给我的感觉有点像狼哥家的那个谁。”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小七长叹了口气。
    “你说的是甘莱那小子吧，是有点儿那小子的意思。”山石回答道。
    “如果没有超凡力量介入，那小子的苦日子是有头的。
    但眼前的这个人，如果没有一些别的力量介入的话，那他的苦日子可是没有头的。”
    “老爹你的意思是？”小七转头看向山石。
    “他今天撞大运了。”山石笑了笑，手指搓了搓，指尖的一丝黑气瞬间被捏没了。
    “是啊，他今天撞了大运了。”
    此时，满身是血的男人走出了这条偏僻的街道，回到了之前那条川流不息的街道上。
    刚一出街道，他立马就被人给围住了。
    “你...你没事吧？”一个男人想抓住他，但又不敢抓，一脸着急的询问道。
    “没...没事？”
    “你都流这么多血了，还说没事，我先送你去医院看看吧。”
    “不不不去了，我没钱。”
    “这是我的责任，我来付。”
    这男人应该是那辆大运的司机，这场车祸因他而起，他自然会非常焦急的。
    毕竟要是追究起来，他可能会丢工作的。
    司机二话不说，也没管对方身上都是血，直接把对方塞进了车里，朝着医院驶去。
    “你说他接下来的日子会怎么样呢？”小七和山石来到了街口。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山石吹了吹胡子。
    小七一脸笑意的看着山石，便不再纠结这个话题。
    “不是说他是我们的会员吗？到现在还什么都没买呢。”
    “会员也不一定非要一进店就买东西，他现在经济比较拮据，再等等吧。”
    “也是，不过他之前过的那叫什么日子呀？”小七点了点头。
    “比从来没有更糟糕的事情，叫做曾经有过。”山石说道。
    “曾经有过...”小七看向大运离去的方向。
    从之前和男人聊天的内容中可以得知：
    那个倒霉的男人曾经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富裕，美好，和谐。
    但现在没了，只剩下一个残破的他和残缺的妹妹。
    他曾有一对爱他的父母，但现在没了，一场意外带走了他们。
    他曾有一个照顾他的兄长，但现在也没了，突如其来的绝症带走了这位可敬的兄长。
    他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妹妹，但现在没了，接连而来的打击击穿了妹妹的精神防御，让这位妹妹变傻了。
    在这接连的黑暗中，曾有一道光照在了他的身上，那是他的爱人。
    在那段黑暗的时光里，这道光温暖了他的心，但现在这道光也熄灭了。
    他曾经拥有过的一切美好，都成为了他的痛苦与折磨。
    “明天会好起来的。”
    当问及男人对未来的生活有什么想法时，他是这么回答的。
    “苦难总是涌向最能吃苦的人们。”
    “因为吃不下的早就已经崩溃了，你看不到。”山石说道。“苦难不是用来比的，比谁更苦这毫无意义。
    苦难的人无处不在，总不能说有人更苦，就说其他人的苦难不是苦难吧。”
    “当然不能。”
    又过了几天，这个撞了大运的男人又一次的来到了老山羊的花哨小玩意门口。
    与几天之前的狼狈不堪不同，那一次是被撞过来的，而这一次是他自己走过来的。
    整个人比之前更加精神，状态也更加好了。
    男人走进了店里，看到了正在柜台百无聊赖看剧的小七。
    “您好？”男人声音里似乎能听到一丝忐忑。
    “嗯？”小七抬眼看向男人，“你要买什么吗？”
    “不是，我是...”
    男人那不是两个字刚出口，小七立马又把眼睛落回到眼前的屏幕上。
    “那你自己慢慢看吧。”小七回道。
    “我是来道谢的。”
    “道谢？我们之前也没帮你叫救护车呀。”
    “那个...”男人挠了挠头，一时间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了。
    总不能说自从来过这里之后，他就转运了吧？
    过去的他可以说是厄运缠身，从来就没有说过走哪条街，他可以完好无损的走完。
    但从那天过去以后，他就发现，自己的厄运消失了。
    肇事司机没有逃逸，而是花钱给他看病，生怕他身上还落点什么毛病下来，能做的检查全都做了。
    事后还赔了一笔钱给他，这笔钱也没被什么小混混给打劫走。
    自来水不会半道上变污水，电灯不会用到半路突然爆炸，走在大街上没有什么飞来横祸，面试工作也安安稳稳的过了。
    他甚至已经拿到了自己工作后的第一笔薪水。
    已经一周了，这一周里，他没有遇见任何的意外。
    所有的一切都很正常。
    对于别人而言，这份正常平淡的甚至有些无聊。
    但对于这个男人而言，这份正常与平淡却是如此的珍贵。
    当他回顾这一周的生活时，他发现，一切的好运似乎就是从自己被撞落到了那家店的门口。
    当他仔细回忆之后，忽然发现，他明明在那家店的门口和那两个人聊了那么久的时间，却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这是很不正常的，尤其是对他来说。
    正常来说，任何人只要跟他说话超过两分钟，就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意外。
    比如说什么高空抛物啊，什么飞鸟拉屎啊之类的。
    但那一次他们前前后后聊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一件事都没发生。
    不对劲，十分甚至有九分的不对劲。
    或许也不能说不对劲，应该是太对劲了。
    那半个小时，恐怕是长久以来的他最安心的半个小时。
    从那之后，他的生活就变得正常了。
    或许那一次，他是真的撞大运了。
    于是，为了寻找真相，男人在周末这天休息便来到了这家店铺。
    见小七没搭理自己，男人悻悻的在店里观察了起来。
    这家店铺不是很大，但是卖的东西还挺多的，而且很杂。
    上到锅碗瓢盆下到瓜果蔬菜，啥都有。
    杂货铺都没他杂。
    男人此时走到了瓜果蔬菜区，这里摆着不少的水果。
    男人的目光被某种水果上的“特价”二字给吸引了。
    “来都来了，那买点水果回去吧。”男人想着。
    “老板，这橘子怎么卖的？”
    “一百块。”小七头也没回的说道。
    “这么贵？”男人有些惊讶，这橘子皮是金子做的，还是橘子籽是金子做的。
    100块一斤，这不就是抢吗？
    “贵就别买呗。”
    “算了，贵就贵点了。”男人想了想，最终还是买了。
    “那老板，来100块的。”男人掏出一张红票子。
    “你确定？”小七抬头看向对方。
    “对。”
    “好吧。”小七接过那一百块，然后从摊子上拿了一颗橘子扔到了对方手上。
    做完这一切之后，小七又坐回去了，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男人此时在风中有些凌乱。
    “这不够一斤吧。”男人问道。
    “一百块一个，钱货两清，概不退款。”小七回道。
    “一百块一个？”
    黑店啊，妥妥的黑店呀。
    哪有人卖橘子100块一个的？
    男人心里不断的吐槽。
    难怪你们把店开在这个地方，就是在钓凯子呢吧？
    还以为自己运气好转了，没想到今天还是被坑了。
    看来太过正常的日子，让自己放松了警惕呀。
    这太不应该了。
    “我爹定的价有问题，你找他去。”小七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