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河水,湍急的浪声,幽深而绝望的长夜,黑暗中温热有力的臂膀……
零碎的梦境逐渐扭曲变暗,有股力量直冲天灵盖,仿佛要将安遥拽回现实世界。
“扑通,扑通……”心跳声越来越明显,耳畔还混杂着喜庆的吹拉弹唱声。
胸腔剧烈起伏,一股夹杂着腐臭气息的草药味萦入口鼻,安遥,终于醒了。
刚想说话,就觉嘴里含着异物,吐出后这东西竟挂在了脖间,原来是自己的玉蝴蝶。
眼前一片漆黑,她下意识地起身寻灯……
“啊!”
额头不知碰到什么东西,撞得她眼冒金星,只得直直躺下。
一摸,竟是一整块光滑平整的木头,正平直悬在自己面前!
“礼成!钉棺!”
“这在哪?婵儿……”
她用尽力气也只发出几声嘶哑虚弱的声音,很快就淹没在了“哐哐”的敲击声中。
她顿时后背生寒,莫非自己被钉进了棺材?!
不会吧,刚才明明是在院子里……难道大家以为她死了,所以匆匆下葬?
她颤抖着摸索起来,想确认这诡异的念头。
身下是柔软的绸缎,左边被木板挡住了,触感跟头顶的一样,右边……右边居然躺着一个人!
她瞬间头皮发麻,蜷缩大叫,“啊——”
怎么会这样?
即便自己死了,也绝不会有合葬之人啊?
她被吓得不轻,嘶叫着拼命敲打木板。
可外面的哭嚎声太大,将她喑哑的呼叫生生盖了过去。
棺内空气稀薄,这样的嘶嚎很快就让她没了劲。
更糟的是,额头越来越滚烫,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不行,现在绝对不可以昏过去!
她捂住胸膛让自己平静下来,忽地取下脖间玉蝴蝶,敲击起棺木来。
撞击声清脆而有节奏,这种鼓调是她在乡间解闷时所创,如果婵儿在外面,一定能发觉。
果然,敲了没多久,奏乐声渐小,那个清脆的喊叫声却越来越大——
“停!快停下啊,我们小姐还活着,你们听,里面有声音,她一定还活着!快开棺啊……”
可话说一半就戛然而止,有妇人立呵:“这丫头忆主成疾,生了幻觉,带去后院休息吧,继续,别误了吉时良辰。”
声音陌生而威严,脑海中顿时涌入无数杂乱的讯息——难-道-自-己-被-配-了-冥-婚?
她强撑起精神,继续敲击棺木,可令人绝望的吹奏声却再次响了起来。
“哐,哐,哐……”
沉闷的钉棺声像是催命音符,让她昏昏欲睡,可手中玉蝶还在执着地敲击着……
就在她以为一切都要结束的时候,又有人开口了。
“住手,棺内分明就有动静,一条人命,难道连看都不看一下吗?还不快停手……”
这次,是个低沉悦耳的男音,此时听来更胜天籁,可很快就被刺耳的声音打断了。
“大哥,您身子弱,要静养,这内宅之事,您就别管了。”
安遥的心再次被拉了起来,连唯一的希望都要破灭了吗?
“既是内宅之事,那本宫能管吗?开棺。”
这声音不怒自威,钉棺声骤停,变成了混乱的拆砸声。
不一会儿,终于有光透了进来。
黑暗的视野被掀开一个四方豁口,几张脸惊叫着凑近又猛地离远。
房梁上挂着白色灯笼,与垂吊的红绸交织缠绕,十分刺眼。
身边那个高大的轮廓也逐渐清晰。
铠甲遮住了那人的大半张脸,但还是隐约可见下面腐烂的皮肤。
难怪刚才闻到了草药的气息,应该就是用来遮掩腐肉之味的……
安遥不禁胃气翻涌,骤然起身,抱着棺壁呕吐起来,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凤眸微垂,就瞥见身上醒目的喜服,绣工精细却并不合身。
一旁八仙桌上摆满了喜饼果碟,两块灵位牌被红绳紧紧捆在一起。
看清上面的字后,安遥瞳孔微震,那不是自己的名字吗?
旁边那块被挡住了,只看见“吴氏”二字。
京都吴氏……难道这里是定南侯府?
那身旁这人莫非就是几日前战死的那位少年将军?
英年早逝,圣上赐婚,这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只是没想到竟择到了自己头上?
这庭院装潢十分考究,肃穆中的确透着一股贵气,只是地上铺着的红色织锦与众人身上的素衣白巾显得格格不入。
大家已从方才的惊惧中回过神,窃窃议论起来。
“这还能吐,应该是人不是鬼吧!怎么突然活过来了?”
“谁知道呢,该不会是邪祟附体吧……”
“这是谁家姑娘啊?年纪轻轻就得在侯府守一辈子寡了,哎呀……”
“那这婚事还作数吗?”
“圣上赐婚,岂有不作数的理!”
一时间,惶惑之声四起,侯府新娶的冥婚娘子居然又活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谁也没有经验呐!
奉旨前来赐婚的赵嬷嬷也有些慌,好不容易在最后期限寻来这个年轻貌美的新娘,连尸检都没做就匆匆上了花轿,该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楚贵妃还在这儿呢,要是跟皇上吹吹枕头风,说自己绑了个大活人来拜堂,就是有两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不过她毕竟是宫中老人,经验老到,思忖片刻,立时扬声定调。
“祥瑞天降呐,承蒙圣上赐婚,又有老侯爷在天庇佑,少夫人这才死而复生,真是福泽深厚,将来定会庇荫子孙,光耀门楣!”
既是“死”而复生的祥瑞,那就跟自己没关系了,说完,又看向身旁雍容的妇人,“吴夫人,您说是不是?”
“赵嬷嬷所言极是!”
圣上恩赐冥婚,赐的是个“恩”字,事到如今,唯有坐实这桩婚事,至于新娘是死是活又有谁会在意?
只要那丫头不胡来就行,吴夫人想着便凑近了棺木……
安遥虽烧得迷糊,却也看懂了当下处境,强撑起精神,用虚弱的声音道:“夫人,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这是场误会……”
“御赐的缘分何来误会之说,放心,拜过堂就是吴府的少夫人,我们会好好照顾你的。”
“我不是什么少夫人,我要回去……”
安遥挣扎着起身,吴夫人假意去扶,却将她推回了棺木之中。
“回哪去?你生是我们吴家的人,死也是我们吴家的死人。”
最后二字咬得极重,看似安慰,实则威胁。
安遥喉间无力,索性取下头上凤冠,往地上一扔。
“砰”的一声,引来数人侧目询问,“她怎么了?”
“无碍,贤媳大病初愈,连发冠都承不住,还不赶紧去扶着少夫人。”
随即就有婆子上前将她按住,在安遥耳边狠道:“你那丫头还在后院等着呢,再闹就别想再见到她。”
没想到对方竟会拿婵儿来作人质,安遥怒视对方,不敢轻举妄动。
这时,忽听人道:“请府医来为她诊治一番吧。”
这声音似乎就是之前那个下令开棺的贵人。
循声望去,这人神情忧伤,却是个素衣布衫都掩不住的美人。
目光移到对方胸前的玉佩时,安遥顿时一怔!
这不是……可身体已极度疲惫,视线逐渐模糊,眼皮一沉,就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