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室不大,却开有两扇门,推拉的外门通向走廊,可去往暖阁。
木栅式的内门连着个袖珍的封闭小园,里头是个私密的双人汤泉。
室内铺着木地板,在暖灯下显得紧凑而舒适。
这原本是个换衣休憩之处,所以十分窄小,除毛巾盖被、矮凳挂画外,并无杂乱之物。
安遥心中虽有许多疑惑,但见阿虎身上还在滴水,便将干毛巾递给了对方,“你换衣裳吧,我去外面等你。”
刚想出去,却被阿虎一把拉住了。
“你在屋里,我出去换。”
他说完便拿上东西,打开了通往私人汤泉的木栅小门。
对哦,自己的外搭给了杜三娘,毕竟衣裳不全,还是换上新裳为好。
可扬手脱衣之间,忽觉右肩拉扯得生疼。
她侧头去看,后肩处竟有血色从衣料中缓缓浸出,将柔蓝晕染成了紫色。
安遥这才记起,自己右肩的鞭伤还没好全呢!
芸姐前两日还叮嘱过,千万要记得换药,可这两日变故太多,竟将此事完全抛诸脑后了。
她忍痛抬手解衣,可衣物竟已与皮肉粘连在一起,撕扯不开。
“嘶……”
她咬咬牙,将粘连之处一把扯开,钻心般的疼痛顿时袭来,让她吃痛叫出了声。
“啊——”
栅门猛然被人推开。
“怎么了!”
阿虎已换上了干净的衣裳,一见室内之状,面色霎红,立时转头。
“对不起,我听到你惊叫,以为有外人闯入……”
安遥很快反应过来,将衣裳迅速合上,可因着方才的撕扯,伤口似乎裂得更深了,她仿佛感觉到了温热的液体正在后肩蔓延……
阿虎似乎也注意到了,快步上前,有些自责地道:“都怪我,竟将你受伤之事忘了……忍一下,我找人来为你换药。”
门刚拉开,就有人上前阻止。
阿虎说明去意,那人还是坚持道:“出了命案,外头正在搜查,你们还不能出去。”
“能帮忙找个女侍过来吗?”
那人为难地道:“这里的小厮都是大老爷们儿,没有女娃娃呀……”
“杜三娘呢?”
“她正在录口供呢,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也不清楚。”
“其他女宾呢?”
“大人说宾客得单独待在房中,还请公子不要为难。”
阿虎只得先退回房中,可目光一落在安遥肩头,登时眉头紧锁。
安遥也撇头去看,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后肩居然晕开了巴掌大的紫色血痕。
阿虎一把将门带上,翻出芸姐给的药瓶和干净纱布,在矮凳边上站定,又解下发带,将双眼蒙了起来。
“我替你上药,可以吗?”
这声音纯澈而温柔,让人生不出半分杂念。
安遥略加迟疑,还是坐在了矮凳上。
阿虎的手轻轻触上了她的肩膀,似有微波荡过,衣服被缓缓拉至肩伤之下。
“你的鞭伤……是怎么弄的?”
看来,刚才那一瞬,阿虎还是看见了这伤口。
见安遥期期艾艾,他又轻声道:“不想说也没关系,可若是有人欺辱,不要自己一个人忍着。”
安遥心中涌过一阵暖流,随即就被伤口的刺痛盖过了,接着是冰凉的触感,阿虎虽蒙着眼,可动作却准确而轻柔,安遥几乎没受什么罪,就敷好了药。
“药上好了,我出去等你。”
这药粉还真奇怪,刚洒上时触感冰凉,没一会儿功夫,又变得火辣辣的,不过,这痛感也的确被压制了下去……
栅门重开之时,安遥已经换上了杜三娘给的新衣,这套烟云蝴蝶裙一看就价值不菲,连宽窄袖口都是精心设计过的,窄袖以金线穿珠收口,宽袖连着蝶纹流苏,让整个人显得生动而俏丽。
阿虎微微愣神,随即便将目光移到了那小厮送来的糕点上面。
两人腹中空空,便以矮凳为桌,席地而坐,吃起了糕点。
与其说是糕点,不如说是花型茶果,白色外衣裹着桃色蕊芯,连纹理都似花瓣一般精巧别致,栩栩如生。
这茶果软糯可口,甜度适宜,几口下肚,受惊所耗的体力也终于得到了补充,方才上药的尴尬也消失了大半。
安遥将托盘推到阿虎面前,“我饱了,这些都给你,下水那么久,你一定饿了。”
阿虎也没客气,大口吃了起来。
“看来是真饿了……好吃吗?”
阿虎笑道:“嗯……比第一舫的夜宵更好,却不及渔村的早膳。”
渔村的早膳,难道是指自己所做的吗?第一舫食材精细,哪是粗饼清粥比得上的?
安遥心知对方不过是在抬举自己,便嫣然浅笑,问起了方才发生的事情。
“对了,阿剪怎么会突然掉入水中?”
阿虎摇了摇头,“从表面上看,像是表演时失足落水。”
“我们刚想问问这个夷南人,他就失足落水了,也太巧了吧?”
“我也觉得怪异,所以第一时间就下水去寻那人。”
他顿了顿,继续道:“可我刚见那伶人被卷入漩涡,灯就灭了,水下也陷入了一片漆黑。”
“所以你就进那漩涡去寻,是吗?”
阿虎微微摇头,“事实上,我是被吸进那漩涡之中的。”
安遥沉吟片刻,继续道:“这么说,若阿剪失足落水,一下子摔晕过去,也会被漩涡带至海娘娘那边,是吗?”
“不错,所以我们很快就发现了被岩洞卡住的他,可惜已经没了呼吸……”
“你到他身边时,旁边有其他人吗?”
“有个小厮先到了,但水下太暗,分不清是谁。不一会儿,杜三娘和其他人也到了,我们便轮流换气,凿洞救他,之后的事情,你就知道了。”
“难道是我们多虑了?可我总觉得这事情没那么简单。”安遥喃喃道:“要是方才那春茴饼上来就好了。”
“哦?”
“即便是同一种饼,不同厨师做出来也是不一样的,看到饼后说不定能回忆起什么。”
“那我们去后厨看看便是,方才那饼应该已经做好了。”
安遥忙问:“不是不能出去吗?”
话音刚落,忽有小兵急促敲门,“开门!大人有请。”
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他们录口供了,两人只好暂停溜去后厨的想法,随这小兵而去。
暖阁中,官兵对站两列,让这儿不似之前吃饭之处,倒更像是个临时公堂。
坐在中央那人,似是被从宴席上径直拉来的,身着华丽的梅花纹纱袍便服,可举手投足的气质让人一眼便知,他就是大人。
他正低头翻阅着什么,身边小厮轻声禀告:“大人,下水救人的那桌客人来了。”
他“嗯”了一声,随即缓缓抬头,可这一抬头,顿时怔住了,连忙起身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这话是对着阿虎说的。
阿虎显然也认出了这人,哈哈笑着,快步上前对那人耳语了几句,接着一拳拍在那人肩上,粲然笑道:“想不到你小子已成了大人,前途不可限量啊!”
“不过是在这荒芜之地混个资历,哪能跟你比……”
话还没说完,就被阿虎打断,“诶,你这可不是荒芜之地,能来此处历练之人,日后必将委以重任!哪是我阿虎这个莽夫能比的!”
“哦?”那人嘴角浮上一丝了然于心的怪笑,又对着安遥道:“那么,阿……虎公子,你身边这位佳人是?”
“我来介绍,这位是安姑娘,是我同伴。这位是杭修,杭大人,是我……旧识。”
几人寒暄作礼后,阿虎直问:“验尸有结果了吗?”
一提到案情,杭大人也收敛了八卦的小眼神,认真道:“有了。”
“这伶人名唤元剪,仵作确认过,他是高空表演时,失足坠落,意外溺水而亡的。”
杭修又低声补充道:“我们已经准备结案撤场了,碍于此地人员复杂,死的又是个夷南人,所以才对涉案人员都留份口供,以防万一。”
阿虎微微点头,又问:“那伶人身上还有其他伤吗?”
这位杭修大人似乎十分信任阿虎,直接将验尸报告递给了他:“呐,自己看吧。”
“后脑有个磕碰的伤,没有出血,双手手腕均有被勒出的红印。”阿虎轻疑:“这……”
“许是从高空落水时,磕碰到了什么地方吧。”杭修缓缓解释道。
阿虎又问:“阿修,那伶人的房间搜过了吗?”
杭修微微点头:“搜过了,没什么特别的发现。”
安遥柔声提醒:“换装描眉之处呢?可去瞧过?”
“那地方倒没特意去搜……”他仿佛被点醒了,立即让身边小厮去请杜三娘过来,又对阿虎道:“走,随我一道看看去!”
阿虎似是想到了什么,一把拉住了杭修,“诶,等等,我方才点的春茴饼还没上呢,被你的人拦下了,你先赔我。”
杭修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啊?你这时候还想着吃呢?”他忍俊不禁,可还是吩咐手下去后厨拿饼。
很快,小厮就踏着香气而来,将一盘春茴饼放在了桌上。
杭修拿起一块,皱眉问道:“怎么是凉的?”
“客官别看它有些凉了,但这饼可是越凉越香!”
搭话之人是赶来的杜三娘,她已换上了干净的衣裳,笑脸盈盈。
杭修将饼送入嘴中,惊道:“还真是不错!”
安遥问:“杜掌柜,这饼能放多长时间?”
“这种天气,放个十天半月都行!就算是做赶路的干粮都不成问题!”
安遥回想起那日慕汲桑所吃的茴香饼,问:“没放芝麻吗?”
“有的!不过我们洒的是白芝麻!京都里头喜欢用黑芝麻,那纯粹是外行,正宗的春茴饼洒的就是白芝麻!”
“喂,你那日见到的是这样的吗?”安遥轻声去问阿虎,却见对方目光已然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