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城郊码头是京都城最重要的水脉交点，小到贯通城内的沟渠，大到连接外湖的水道、运送南粮北纺的运河，都在此处汇聚。
码头又按连通水域的重要性细分出了三十六渡头。
其中，天心渡连接的是唯一一条自东向西的河流，名为静河。静河绕京都一圈后，在城西“水祥流”茶舍附近，由瀑布急下汇入主河段。
天心渡有一侯船休整的小摊，可帮忙订船，也兼卖些饼和凉果。
摊主紧赶慢赶，终于烙好了六十张油饼。他用油纸将其裹好，又往葫芦里添满净水，随即抬头唤那豪客来取。
他记得方才订饼的是个伶俐妇人，可抬眼去看，却没了影，莫非跑单了？
飞快扫视一圈，角落的石桌旁有三个打扮相似之人，他急忙朝那边奔去。
“那订饼的是和你们一道的吗？”
当中有人“嗯”了声，爽利地付了银钱。
摊主舒了口气，转头瞧见了桌上的药铃，石凳上还放了个药箱，里头装着些草药。
噢，原来他们是走街串巷的铃医呀！
正好！
他从刚收的银钱里抽出二十文，递给当中那个清隽男子。
“我近来总是头疼，劳烦大夫瞧瞧。”
对方微愣，一双被素袖全遮的手绕过男子，接走了诊金。
“少爷在休息，我来替你看吧。”
“你？”见这人用纱布蒙着脸，摊主不禁疑喃。可对方已径直走近，还二话不说就拔走了一根头发。
“呀！疼……”
摊主疼得直叫，只见对方瞧了眼发丝，便掏出一支细脖宝瓶，冷声嘱咐：“发作时抹于患处。”
“这……这就行啦？”
他从未见过这样行医的人，将信将疑拔开瓶塞，一股奇异的香气霎时弥漫开来……
他挪着小步朝饼摊缓行，恰与方才订油饼的妇人擦肩而过。
孟姑姑完全没留意这摊主，直奔海如眉，“哎呀！今儿没船……”
海如眉大惑，“又不是什么节庆，怎么会没船呢？”
孟姑姑压低声音：“出大事了！今儿一早，闹市里斩了个前朝余孽！他临死前忽然大声嚷嚷，说什么‘前朝宝藏就在梵云岛！’”
海如眉大惊：“什么？”
孟姑姑话音都颤了，“是真的，那岛就在千岛湖，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整个京都城都知道了！”
半晌，海如眉才冷静下来，将绢帕铺在石桌上，指着缺失的位置问安遥：“就藏在梵云岛，是吗？”
安遥原本的计划是顺静河而下，向龙牙寨行进，借助五鬼雾阵将几人甩掉，即便甩不掉，也要拉他们在鬼雾中陪葬！
可这“梵云岛”的谣言一起，计划就难办了——
龙牙寨跨在了缺失碎片的边缘，位置尴尬，所以她才没有直接指出目的地，而是先将几人带到码头租船，再一步步引对方入圈套。
可是，梵云岛就在缺失位置的中央，与龙牙寨相较显然可信多了！
海如眉眼神热切，安遥知道对方已先入为主，相信了此事，多说反而惹疑，只能顺势而为。
“是真的。”
“真的？这前朝余孽怎会将如此秘事公之于众呢？”
“你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我昏迷了一夜，刚醒就被你们绑这儿来了！”安遥先发制人，看向了孟姑姑，“要说手上有图，又有时间的，怎么也不会是我吧？”
“你看着我做什么？我怎么知道那前朝余孽在想什么？他兴许是觉得死前不说，就没机会了呢！”
海如眉打断道：“好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找船，迟了就赶不上了！”
孟姑姑一脸为难，似乎已经碰过壁了。
“他们这么一闹，好多人一窝蜂赶来码头租船，想去碰碰运气，结果都被官府给逮了，还说今日租船得去官府办通行证才行呢！”
就在这时，方才那个摊主喜滋滋回来了。
“神医，这药油效果真是奇了！才抹一会儿头就不疼了！油里加了什么呀？”
海如眉此刻哪有这个心思，挥手就要赶人，可摊主却道：“你们是在找船吧？”
孟姑姑立即变脸，“是是是，大哥，我们急着去岛上采药，您有门道？”
“有条船要去崖山渡，到了那儿，就有小船可租了！”
去崖山渡头，正好顺路！孟姑姑赶紧接话：“太好了！还请大哥帮帮忙！咱们要去千岛湖采药！”
“千岛湖？那地长年被水雾环绕，有去无回，官府怕担事，严禁渔民靠近。周围岛屿多的是，可别去惹这个麻烦！”
孟姑姑递出一袋银子，请对方想想办法，摊主却摇头道：“真不是钱的事儿，关键是水域图都被官府收走了，没人进得去呀！”
“行，到了崖山渡，咱换个岛就是！”
上了船再说，孟姑姑朝海如眉挤眼，示意对方拿药油来。
海如眉立即照做，摊主却龇牙笑道：“您这神油管用是管用，只是用完就没了，送佛送到西，还是把方子留下吧！”
时间耽搁不起，海如眉三下两下便写好了配方。
摊主伸手想拿，被孟姑姑一把抢过，“急什么，上了船就给你。”
摊主爽利一笑，招呼几人跟着他走，折腾了一番，竟真的将几人带到了一个隐秘的渡头。
这里只停了一艘木船，大小不过三百料，通体破旧，乍看还以为是废弃在此的。
“你们别看这船旧，以往可是三品大官专享的，船工也都是熟手！”
时间紧迫，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孟姑姑笑着掏出袋银子，“对了，我们的牙牌丢了，还请行个方便……”
摊主嘿嘿收下，“你们运气好，整个码头，就这艘不用牙牌。”
走近一看，几个船工正在岸边忙活。
难怪摊主方才说这些船工是熟手，看这模样，即便没满花甲也已年过半百，能不熟吗？
朝廷对船工年龄有严格限制，此处船破人老，不查牙牌，必是黑船无疑。
眼看船工准备收锚起程，摊主连忙叫住带头之人。
“黑叔，黑叔！”
摊主不声不响塞了包东西到对方怀里，赔笑道：“他们是我表叔家的，去河心采药，到崖山就下，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这船被贵客包了，船室里头没位置，规矩你懂的？”
“懂懂懂！座位不打紧，在暗室里凑合凑合就行。”
黑叔一点头，摊主立即招呼几人过来，孟姑姑这才将方子递出。
摊主眯眼看完，低声道：“神医，我早年随表叔进山采过草药，多少见过几张方子，您这配方缺了味引子呀！”
没想到这摊主还是个懂行的，不好敷衍，海如眉只好道：“哦，漏写了一味‘不死草’。”
摊主一脸疑惑，追问此药的底细。
“是夷南特有的草药，你去地下城，花点银子就能问到。”
海如眉答得云淡风轻，安遥心里却涌起一阵异样的暗流。
摊主说话算话，得了药方便将几人引荐给了黑叔。
黑叔道：“你们几个跟着我，千万别乱走，被发现了就说是我亲戚。”
一眨眼的功夫，几人已经变换了好几回身份。
废船新用挣一笔，包船挣一笔，偷偷载客再挣上一笔，看来在渡头一带不是新鲜事。
黑叔在前面引路，海如眉怕安遥半路耍诈，特意将她夹在队伍中间。
脚下木头不时发出吱呀的动静，怪味在鼻间钻来钻去，除了陈年烂木和腐败河淤之外，还有一股奇怪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