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中,汴梁城已彻底开始宵禁。
御街以西,金吾狱。
长串案犯被押入了监牢,火把林立,数位顶盔贯甲的金吾卫按着腰间佩刀,来回在刑房外走动巡视。
唯有负责的牢役有些不安,不住瞟着被关在各处监牢里的数十玄冥教鬼卒。
收押玄冥教的人不是没有过旧例,但如今日般一关就是数十人却是头一回。玄冥教凶名在外,远比战阵无数的禁军都要小儿止啼的多,实令牢役有些惊恐。
不过,并没有让他等许久,就已有两人匆匆闯了进来。
这两人衣着一黑一白,各自都画有浓妆,头顶无常帽,极为瘆人,外间的衙役挡不住,竟让他们一路畅通无阻,直达此处。
“冥帝严令,尔等速速放人!”
“本司上将军有言,无陛下诏令,谁来都领不走他们!”守在此处的金吾卫将官斜睨二人,冷声道:“你们玄冥教杀了我禁军的人,今日不脱层皮,也想把人带回去?”
白无常冷笑一声,继而叱道:“今日陛下家宴,冥帝与鬼王皆于席上做伴,将军也要等陛下诏令吗?”
那将官霎时一愣,但白无常已看向一旁因害怕而折腰的牢役:“开门,放人!”
同时,她又道:“我玄冥教的人,自该有我玄冥教处理。尔等禁军抢先动手,还有理不成?”
金吾卫将官极为恼怒,但他实则也明白,这说破天了也确实为禁军小校先挥的刀子。
实是操蛋!
……
大内宫城。
偏殿里,老太监跪于地面,略有些颤颤巍巍。
屏风之后,粗犷的声音传了出来。
“汝是说,寻到李柷时,其藏在茅厕里?”
“回陛下,老奴确实是在茅厕里寻到人的,当时济阴王满脸污泥,外袍缺失,实为狼狈。据发现他的宫女禀报,他一见到人就张口乞命……”
屏风后传来了朱温的哈哈长笑,然后道:“朕就可怜他这性子,着实有趣。”
老太监连连陪笑。
但朱温的声音此时却渐冷了下来。
“人既然没丢,汝的命就先留着。朕若再听到这等事,自己就先把脑袋割了。”
老太监鼻尖的汗将要滴下去,他便急忙擦掉,继而叩首道:“是、是……”
“至于两方火并,哼!遥喜,朕命你代掌玄冥教,便是这般管教的?你给朕说说,该如何处置?”
老太监将头埋低了些,“遥喜”二字为冥帝朱友珪小名,自幼即被陛下唤到大,如今殿内宫女太监实则不少,陛下却依如此称呼。
屏风后,一道矮小的身影显露出来,继而埋头俯首于地面:“儿臣常年于教中闭关修炼,确实对玄冥教疏于管理。
可儿臣亦听闻这批儿郎该为上月于曹州斩获李唐乱党的有功之人,儿臣以为,有罪合该严惩,但毕竟他们有功还未奖赏,父皇何不让他们功罪相抵……”
他的声音有些奇怪,虽其年龄该有三旬上下,但嗓音尖细,如同未变声的孩童一般,略有些刺耳。
朱温稍稍沉默,然后才向另一人问道:“友文,你亦替朕管理玄冥教,你是何想法?”
另一边,鬼王朱友文也起身,却未如冥帝般伏地,只是略躬身下去,嗓音温润道:“方才老公公已有言,此事当为禁军方先犯的禁,儿臣以为葛太傅行事颇有偏颇,恐引得玄冥教上下生怨,反之禁军则要桀骜。”
他顿了顿,又道:“但葛太傅这些年随父皇南征北战,于禁军中名望亦不俗,如此倒也合情合理。玄冥教虽特殊,但却也不及禁军之与父皇,若能因此得禁军忠心,于父皇反而有益。”
“哼。”
老太监跪在屏风前,虽不能得见朱温神色,却能听出他的语气有些不满。
“屁大点事,不就是为了点赏钱?传朕谕,身死禁军,其家眷可领绢五十匹、钱百贯。玄冥教中人,无罪赦免,同时监管李柷,事后,亦领赏。”
屏风后,冥帝高呼道:“父皇圣明。”
朱温没理他,已显肥胖的身形从座上起身,冷声道:“散了,甚为扫兴。”
…………
天渐明,客栈里终于再次有了人声。
二楼客房,姬如雪敲了门,待“吱呀”而开后,便闪身进去。
门后,梵音天怒容满面,低声道:“你哪去了!?一夜未见人影!”
少女有些狼狈,外衫上还略有潮湿感,但她虽看起来有些疲倦,此时一双杏眼里却尽是明亮。
她匆匆灌了口温茶,稍平息了下心情,才道:“我见到萧砚了。”
“谁?”
梵音天皱了皱眉,“他也在汴梁?”
“正是,之前与你说过,此人与废天子的容貌一样,这会套用了济阴王的身份,来了汴梁面见朱温。”
未待她说完,梵音天已极警惕的扫了眼外间,继而拉着她到了窗边,低声道:“你没暴露身形吧?”
“没有,我特地等到天明才赶回来的。”
姬如雪无意解释这些,当即转述了她与萧砚会面时谈的事,然后道:“若能有他配合,或能挽救汴梁姐妹!”
她一口气说完,微微喘着气,看向梵音天。
后者却只是蹙眉:“你为何要与他说这些?此人可不可靠姑且不谈,单是其现下就自身难保,何谈能够帮我们?”
说罢,她只是摇头,拉着姬如雪到了桌前,道:“你莫要信了他,现还是按我们的计划来。我昨日已遣人至……”
“我们只能救一个是一个,信他却能有机会保下大部分人。”
姬如雪缩回了手,认真道:“圣姬,我夜里已想明白了,我们只救几个姐妹,整个中原暗桩依有被拔出的可能性,可若与他合作,或能有转机。”
梵音天眉毛一挑,奇道:“此人就算有如此能耐,可他之前不过就倚仗他手下的那些不良人,现今其自困汴梁,那不良人又能发挥何作用?”
姬如雪没有过多辩解,只是道:
“信他,尚能一搏。”
梵音天的脸色几度变化,盯着少女的眼,却只见她分外坚定。
末了,她咬了咬牙,“他的条件本圣姬可以代女帝答应,只要事成!我倒要看看,区区不良人能有什么手段!”
闻言,姬如雪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攥紧了萧砚给她的令牌,格外有些紧张。
……
临近午时,有一张纸条递进了别院。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