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柳寨在娆疆属于大寨,又是西行要道,寨中设施很齐全,蚩梦还借此带着萧砚一行人环绕了一圈,既能探查尸怪的踪迹,还能给几人介绍娆疆的特色。
不过因为一行人和那所谓的潼家少主起了摩擦,不少地方都不允许他们通行,蚩梦便有些不开心,但夜里入宿客栈的时候,萧砚又忽悠侯卿请她大吃了一顿,所以她的心情便又好了。
娆疆小姑娘的心情,或许就似那天上的云。
期间,已经知道侯卿身份的蚩梦脸色稍好,便问了这个便宜徒弟一嘴,为何一定要与她拜师学艺。毕竟堂堂玄冥教四大尸祖之一,她虽然不知道玄冥教是个什么东西,但按照姬如雪的解释,单凭侯卿的地位,那也是放在江湖上跺一脚都是地动山摇的存在,什么以音律驭蛊,对于侯卿来讲完全就是鸡肋嘛。
当时,侯卿正襟危坐在桌边,沉吟了许久。
当两个姑娘以为这个一面之缘的江湖前辈会有一番了不得的说辞,或者什么陈年往事来解释这其中必须的原因时,侯卿才持着筷子一本正经的说了三个字。
帅。
直到夜里回房,蚩梦的小脑袋瓜里仍然还记得侯卿当时的那番话。
“今后曲一出,江湖人先闻声后丧胆,岂不美哉。”
客栈不大,房间很少,且还有一批被困在寨子里半月不曾离去的客商,故晚上住宿的时候,两个少女一间房,萧砚和侯卿共用一间。
这会,蚩梦便嘀咕着这句话,刚想摸一摸怀中的木笛,又想起被侯卿那个神经病借走了,更是无奈,便托着脸坐在桌边,哀声道:“小姐姐,小锅锅为什么要我收那个烦人精做弟子嘛,真是好别扭哦!”
姬如雪笑了一声,收起擦拭刀锋的布巾,道:“你不想,到时候不教就是,按照萧砚的说法,反正是记名弟子,算不得数。”
蚩梦戳着自己的脸,愁眉苦脸的叹了一口气:“话是这么说,可今天已经吃了他两顿饭咯,不教的话,蛮不好意思的……”
姬如雪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她虽然也不理解萧砚为何要这般轻易促成这对便宜师徒,但她也明显感觉的出来,萧砚是对这件事有善意的,不论是对于蚩梦还是侯卿。加上萧砚与那位降臣之间的相处,时间比她所知的更久,有一些她不知道的细节也正常。
对于萧砚,她没有任何疑虑。
蚩梦倒是极为健谈,她本就为那种自来熟的姑娘,尤其是对于姬如雪这种心心念念的侠女,更是卸下了所有的防备,短短十来日,就只差处成闺蜜了,这会聊了些小姑娘间的悄悄话,然后一边泡着脚,沉吟了许久,才小声询问道:“小锅锅,真的有办法救窝老爸?”
“他说出去的话,是一定会做到的。”姬如雪同样在旁边泡着脚,热气腾腾,闭着眼睛想了想,才继续道:“一定会的。”
蚩梦撑着脸颊,想的全是那夜萧砚从天而降的情形,便也同样一脸笃定,使劲点头:“嗯!!”
说罢,她便摩拳擦掌起来。
“窝倒要看看,那个毒王八想瞒着老爸玩什么花样!”
――――――
萧砚坐在窗上,拎着酒葫芦,并不喝,只是遥遥望着天边那轮不怎么明亮的残月,默默思索。
在他身后,是一道道磨刀声,不过声音略显不同。
侯卿坐在桌子边,皱着眉举起手中的一截人骨,对着火光看了看,还是不满意,便重新放在磨刀石上继续缓缓摩擦,只看雏形,明显是要搓成一支笛子。
不过在他的手边,其实已经有几支长短不一的骨笛,无一不是照着蚩梦那木笛的样式做的,但侯卿并不满意,显然来看,这搓的最后一支骨笛,有些细节他也不那么喜欢,不过就算如此,他也只是仍然缓缓摩擦着而已。
是个有耐心的。
“萧兄,你有没有觉得,这几支不管怎么做,都没有那么完美。”
侯卿摊开大小、粗细不等的五支骨笛,认真的望向萧砚。
后者回头望来,仔细想了想,便点头道:“样式看起来都是极好的,就是差点意思,不符尸祖的品味。”
侯卿一脸果然如此的样子,继而对着萧砚略略点头:“萧兄当真是有品,一针见血,真为知己。”
说着,他不忘看着萧砚手中那只酒葫芦,又点了点头。
行走江湖,一身潇洒的行头,是必不可少的。
萧砚便轻笑道:“尸祖要来一口?”
侯卿摇了摇头,反而一股脑的把几支骨笛都收拾进蚩梦的小背篓里,认真道:“酒就不喝了,我有要事需出去一趟,萧兄先行休息便是。”
萧砚自无不可,同时善解人意的走下窗台。
侯卿抱了抱拳,脚尖在窗台上一点,霎时便掠入外间的夜色中,同时有隐隐之声留下。
“对了,萧兄不用给我留门。”
萧砚便好笑的自语道:“以天为盖,地为庐?果然是真潇洒。”
一袭白衣重新飘回,侯卿一脸满足,站在客栈外的槐树顶上诚心抱拳:“萧兄真知己。”
萧砚笑着挥了挥手,掩上那窗户,熄灯就寝。
侯卿立在槐树上,单手负于身后,暗自点头。
没想到离开江湖二十余年,这江湖上还能有如此妙人,看来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想到这里,他以拳击掌,要想不让自己落后于人,得不断进步才对,所以毫不犹豫,立刻打了个响指。
在寨子外的某一处,几个抬着轿子不动的死尸突然松开托柄,扭转身形,朝着远处走去,看那动作,似乎又是要刨什么东西一般。
侯卿满意点头,回头瞥了眼某处角落,不以为意,重新掠入夜中,消失不见。
……
“缪老,我们看的仔细,那侯卿确确实实离开了客栈,虽然不知去了哪里,但按照我们兄弟俩的猜测,很可能是去了寨子外面。”
两个野修一左一右,迎着火光恭敬出声。
“寨子外面?”
那被称作缪老的潼家供奉沉吟了下,回头看向身旁的潼乐:“少主,咱们是不是……”
“怕什么。”潼乐冷笑一声:“有什么意外,我担着便是。”
老者便也不再多言,遂对着那两个野修挥了挥手:“按少主说的办,把人带出去,做的漂亮些,不要把动静闹得太大。”
“闹大了又如何,那姓柳的寨主认不清局势,难道我还真要敬他三分?”
潼乐冷着脸抛给那两个野修一人一袋铜钱:“为我潼家做事,少不了你们的好处。不过以后真想给我潼家卖命,自然是需要你们有真本事,缪叔也说过了,那个中原女子有些本事,体魄和拳脚功夫或许不输于我,那个紫衣小妮子也不可小觑。能不能进入潼家,就看你们能不能把这件事办的漂亮了。”
那两人一高一矮,高个沉稳一些,并不多说,矮个的则是还想说些场面话,却是直接被潼乐不耐烦的轰了出去。
老者揪了揪胡须,对着另一边的老妪使了个眼色,不过后者当然不想当这个出头鸟,都知道潼乐这个时候迫不及待想发泄怒气,没必要阻拦。
再说了,此行又不止他们两个负责随行保护的扈从,在寨子外面,同样还有几个族长暗地里安排的人手,就是以防不测,这个缪老狗在这担心纯属多余。
老者无奈,便只好出声想要提醒潼乐几句。
但后者却是突然笑着出声:“缪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是谨慎行事。道理我懂,不过我潼家行事,还有什么好谨慎的?几个外乡人不知天高地厚,真以为背靠那侯卿就无所顾忌了?
哼,平时也就罢了,今日那般多人在场,这口气要是咽下去了,我们以后怎么在这边立足?寨子外的十三头畜生都是听我的,槐柳寨、鹿圈寨、玲珑谷,都是巫王划分给我潼家的,我在自己家做事,还需要谨慎?”
老者干笑一声:“话是这么说的,但老奴还是担心那个侯卿……今夜行事,是不是太仓促了些?”
“缪伯伯这就不懂啦。”
作为潼乐同父异母的小妹,潼月正在细数白日里寨主赠送给她的礼物,这会便灿烂一笑:“乐哥哥给我说过,这叫做先下手为强!”
“早晚都会做,越拖,意外反而越多。”潼乐脸色淡淡:“几个小人物,还不值得我慎重对待。”
“乐哥哥最棒!”潼月开始不停的鼓掌。
“聒噪。”潼乐瞥了她一眼,而后把着左右扶手感慨道:“听说那位圣女,前不久和少祀官一同离开了万毒窟,说是受了蛊惑,勾结了南平国,被巫王下令追杀,实在可惜。缪叔,你说圣女被擒回去后,会被如何处罚?”
老者仔细想了想,才道:“不好说,蛊王现在病重,万毒窟现在为巫王掌权,若是没有人庇护圣女……”
潼乐便摩挲着下巴,又道:“听说圣女不但天资卓绝,蛊王的一应蛊术皆有所得,而且生的可人,若是没有意外,下一任蛊王都极有可能是她,上次在娆上更是炼化了一只不得了的本命蛊虫,真是让人神往,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当面拜访一下她。将来万毒窟开疆扩土,我潼家为巫王的左膀右臂,说不定真有这个机会……”
潼月在旁边听着,眼底里闪过一丝鄙夷以及不屑,凭他潼乐,也配觊觎圣女?
还有那个什么圣女,要不是仗着出身好,说不定还没有她厉害,有什么好吹嘘的?
想到这里,她摸了摸手臂上的尺长蜈蚣,舔了舔嘴唇,已经想着让那个英挺的中原男子来试虫了。
不久,老者突然站起身来,有些疑惑。
潼乐后知后觉的起身,才看见宅子外走进了几人,当其先的男子一袭青衫,被人从门后推进来时,因为踩到了石头,还踉踉跄跄了几下,好险没有摔一个狗吃屎才堪堪稳住身形。
就算有些意外这人为什么会被带到这来,但依然不妨碍潼月摇了摇头。
原来真是个废物啊。
后面,绷着脸的姬如雪和格外气愤的蚩梦先后被推进来,尤其是前者,看见萧砚晃晃悠悠的身形差点摔倒,冷脸更甚,只是瞥着堂下的四人。
而后面的两个野修,虽然无碍,但看着也不轻松,各自拎着一把刀和一柄剑,甚至高个野修还拿了一只酒葫芦,跟了进来。
“把他们带到这来做什么?”老妪有些不满。
矮个野修搓着手,走到堂下就止步,而后干笑道:“这个中原年轻人,说是要面见少主人,说他有些话一定要讲给少主人听……”
“带出去。”老者皱了皱眉。
“诶,慢着。”
潼乐一脸淡笑,先是好好扫了眼白日里没有看清面容的蚩梦,同时在姬如雪姣好的身段上停留了片刻,才好整以暇的斜靠在椅子上,伸手取过那一刀一剑。
他随手抽出那柄唐刀,看见刀光森森。
潼乐有一种直觉,这柄刀上隐隐有一股杀气显露,似乎,杀了许多人。
他便抬头看了眼姬如雪,有些意外,心下的欢喜更甚,尤其是看见姬如雪那清冷厌恶的表情后,征服欲反而更高,不过并不急着出声,在看了下那柄平平无奇的长剑后,才微笑的让矮个野修解了萧砚的哑穴:“我准你与我说几句废话。”
萧砚有些怒容,但有些收敛,只是指着那一高一矮的两个野修,压着声音道:“公子这是何意?你我皆过客,无冤无仇的,何至于让这他们来伤人?尤其是公子明知寨子外有尸怪逞凶,为何还要让他们带我们出寨?这不是陷我们于死地吗?”
潼月坐在一旁,只觉得好笑,不过看着一袭青衫的萧砚在那里讲道理,颇觉此人有点像那些中原人才有的读书人,软弱无力的,看着就好欺负。
娆疆这个地方,素来只讲拳头,谁听你讲这些屁话?
不过看他这么可爱,或许勉强可以多留几个月玩玩?
“无冤无仇?”潼乐似笑非笑:“无冤无仇就不能杀你了?”
萧砚一下子憋红了脸,似乎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在咬牙犹豫了许久后,才换了一副哀求的口吻:“若是我等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公子只管直说,若是想要钱,我略有些薄财,只要公子想要,我一并送给公子,如何?还望公子莫要为难我们……”
“果然是废话,无趣。”潼乐摇了摇头,望向那两个野修:“把他带下去,扔在寨子外,明早要是没死,就带回来。”
“等等。”
突然间,姬如雪好似自己挣开了哑穴,冷冷看着堂上几人:“你们万毒窟中人,行事皆是如此不讲理?”
“是又如何?”潼月笑眯眯道,她最看不得比她好看的女人了。
“我还有一件事!我还有一件事!”那边,压根没有人去拖他走的萧砚突然出声,却是盯着潼乐咬牙道:“公子既然蛮不讲理,我们来武斗如何?”
“武斗?”潼乐来了兴致,瞟了眼姬如雪和蚩梦,摩挲着下巴:“行,可以给你个机会,不过你们三人,只有一个人有机会,只要赢了我们这边随便两人,我就答应放两个人走,怎么样?”
萧砚急了:“怎只有两个人走?!”
“机会只有这一次,别等我没耐心。”潼乐看也不看他,只是微笑着看着姬如雪二女:“你们谁来?”
潼乐可不傻,他知道这三人中姬如雪是个高手,不然那两个野修回来的时候不会那般不轻松。但就算姬如雪侥幸赢了一人,他后面就可以马上安排己方最厉害的缪叔上场,这就是给了他们希望,然后再把这个希望狠狠踩在地上,随意蹂虐。
蚩梦怒火冲天,捏着拳头就要上前。
“我来!”萧砚咬着牙上前:“我赢了,就可以带走一人?”
潼乐一愣,便是旁边的潼月和老者几人,皆是一愣。
而后突然间,潼乐哈哈大笑,这小子说什么可以带走一人,假仁假义,分明就是害怕那两个女子赢了后不带走他吧!
人性,真是有意思。
姬如雪看了下萧砚,落在潼乐等人的眼中,那眼神不可谓不复杂。
“好诶好诶。”潼月拍着掌,起身笑眯眯道:“那我来第一场。”
“我不打女人!”萧砚明显是看见了潼月手臂上那只尺长的蜈蚣,头皮发麻,立即在堂上一扫,把目光落在了老妪身上,不过又想到了自己才说过不打女人,遂又是目光偏移,落在了一副弱不禁风的老者身上,而后才面不改色道:“这个老先生,可以登场否?”
这个废物。
潼乐只觉玩味,歪着身子道:“当真选他?”
萧砚犹豫了下,然后点了点头。
门外,姬如雪叹了口气,折过身去。
潼乐更好笑了,你那女伴都出声提醒你了,只可惜实力不行,脑子更不行,听不出来意思。
他已经想好如何玩弄这萧砚了,便只是对着老者挑了挑下巴:“缪叔,莫要大意。”
萧砚深呼一口气,看着面无表情的老者,想了想,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复又突然认真道:“老先生,我让你三拳,如何?”
“莫要废话,出招便是。”老者仍然面无表情,陪这个年轻人在这玩耍,只为哄潼乐开心,实在是丢人。
换成姬如雪来与他交手,他或许还能上点心。
“当真?”萧砚好笑询问。
老者双手负于身后,古井不波。
潼乐看着这场闹剧,心情很是不错,看那让人生厌的萧砚,都觉得颇有些可爱了。
这世上,怎么有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
下一刻,他陡然起身,只觉心下大震。
便是旁边的潼月和老妪亦是傻眼,不过后者在反应过来后,却是立刻挡在了潼月身前。
堂中,原本波澜不惊的老者,此时竟是突然被悬空提起,给那弱不禁风的中原青年隔着丈远的距离远远捏住脖子,而后随手一甩,砸在旁边的桌椅上。
“打架不认真,摆什么架子。”
萧砚看也不看旁边只觉五脏六腑都被摔碎的什么潼家供奉,只是笑眯眯盯着愕然失措的潼乐:“来,到你了。”
“我也让你三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