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着外面那群落花洞女下手的萧砚三人很配合的放松了警惕,加上这温泉汤浴泡起来着实舒服,遂半真半假的就在池子里睡着了。
不过没等多久,那扇看起来坚不可摧的铁门果然打开,落花洞女们因为避嫌,所以只在门外呼唤他们,说是洞主设下的宴席已经备好,若是三位阿郎休息好了,现在就可以入宴。
这倒是大出尤川所料,他皱着眉,低声询问:“会不会有诈?”
“不怕有诈,怕的是等了许久,这个诈始终不肯落下来,这才是麻烦。”萧砚闭着眼睛更衣,仿佛还没有从刚才舒适的状态中缓过来。
侯卿用一块毛巾搭着脸,许久都不动,显然是不想参加这个什么宴席。
参加宴席,就要和女人打交道。
和女人打交道,就会很麻烦,尤其是和这群说不出脑子有病还是这落花洞本来就不是善地的落花洞女打交道,更麻烦。
还不如这个时候真的有一群落花洞女扮成的刺客挥舞着刀剑杀进来,这样的话,侯卿就可以顺势不敌,飘然离去。
毕竟就算是败了,也不能太狼狈不是,从容退去,才方显姿态。
萧砚一下就看穿了侯卿的心思,遂聚音成线,只以三人能听到的声音笑道:“尸祖这次可糊弄不过去,我们三人少了其中一个,说不定那位千乌洞主的表演就难以进行下去。”
侯卿拿开脸上的毛巾,望着天空的流云神游,半晌,才悠哉游哉的起身穿衣,中间一句话都没说,浑似一个听话的好学生。
尤川有些警惕,他本来就是三人中实力最弱的,所以难免担心的东西会多一些,但毕竟看着萧砚二人都一副从容的姿态,遂也暗暗压着心思,一同离开这个本以为会有一场交锋的汤浴山洞。
不过在门口的时候,他们还各自喝了一碗银耳汤,据一个落花洞女解释,这是落花洞的习俗,外来客人在洞里沐浴过后,都会喝上这一碗采至大山之巅的银耳,据说喝过这一碗银耳汤,就能摒弃从外界带来的纷扰,所谓无事一身轻,不管是不是真的,也算是走个过场,讨个好彩头。
萧砚三人不疑有他,皆是豪饮一大碗,侯卿喝完过后还认真请教了这银耳汤的制作方法,据他自己所言,说是行走江湖如此多年,还鲜少品尝过这等口感滑润、香甜醇美的汤药,来日回到家乡,势要用此物压过其姐自傲的厨艺一头。
这一番话实在是把几个落花洞女说的面色古怪,不过好歹也把熬制方法教给了侯卿。
从温泉池到设宴洞府的路程不算短,三人跟着几个落花洞女兜兜转转绕了小半个时辰,才从一方寨子进入到另一个寨子。
而不出意料的是,在这个寨子里的烟火气显然要浓的多,多的是成群结队的落花洞女穿着红裳从道中穿过,有晾晒衣物的,有收取农物向回走的,甚至有挽着袖子、裤脚在疏通沟渠,修理水车、护栏的。
萧砚看在眼中,遂多问了几句,才知道整个落花洞共有五个寨子,全部统一由千乌调配,互相分工,人人都会参与劳动,不过工种不一而已。
但有一点是各寨不分工的,那就是各寨的粮食种植,会由各个小寨的人口以及劳动力自行安排,在收耕过后各寨保留适配人口的粮食,充裕的统一上交粮仓,若有什么天灾人祸的,才会动用这粮仓来补给各寨,与赈济类似,但落花洞里不叫赈济,叫作“互济”。
听到这两个字,萧砚便无需再多问。
三人出现在这方寨子,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许多落花洞女驻足打量着萧砚几人,小声议论着,多有些好奇,不过萧砚能明显感觉得到,这些落花洞女身上对他们的排斥感。
很明显的排斥感,她们大多数人都不会因为萧砚三人的外貌就放下这种成见,俨然是信奉那传闻中的洞神已久。
萧砚静静观察着这一切,很快就到了设宴的洞府。
洞府比温泉池那里要大得多,不过里内的摆设很少,四面石壁上有潺潺流水,几株桃树正艳,一方架于水面之上的露台上已陈列了三方案台,案台上摆设有酒食。
几个眉目很好看的落花洞女等候已久,在萧砚三人进来的时候,便立即上前替他们脱去外衣,赤足跪在案台边,贴心的给他们斟满酒水。
至于为何只说是眉目好看,实在是这一路所见的落花洞女除了千乌外,都戴着若隐若现的面纱,除却眉目,其余一概难以观其全貌。
在不知何处响起的音律声中,九个赤足的落花洞女款款步入此间,伴着音律摆好舞姿,不由萧砚三人拒绝,就已盈盈起舞,长袖翩翩,暗香浮沉,煞有娆疆该有的美感。
有些不自在的尤川悄悄瞥了下萧砚,观后者只是脸色如常的静静观赏着群舞,又看侯卿,好嘛,这厮一个劲的说着女人麻烦,在这个时候分明也在观舞,还不时上下打量,谁知在想些什么东西。
这么一看,尤川本奇怪千乌和蚩梦、姬如雪为何没有出现的疑惑也暂时按下,安安分分的观赏起舞蹈来。
……
在洞府的某处角落里,千乌滑开石板,指引着姬如雪和蚩梦观察萧砚三人的表现。
这个窥伺处开在洞府顶端,正好将整个场下一览无余,且由于是背对于洞府众人,被发现的风险几乎没有,却能从各个角度观察里内众人的神态、反应。
千乌缓缓踱步,开口道:“方才,我已让下面的姐妹给这三位男子喝了一碗银耳汤。两位阿娅不用怀疑,这银耳并没有毒性,不会对他们造成什么危害。”
听见这句话,姬如雪和蚩梦二女的神色才稍稍一缓。
“不过。”千乌嘴角勾起,道:“这银耳却有一种奇效,女子喝下无事,不仅可以美容保颜,还可强身健体。但若是男子饮下,却会被带入一种幻境,这幻境并没有其他作用,仅仅只是将该男子的本性放至最大,足以让它从心底里暴露出来,容我等一览无余……”
“啊咧?”
蚩梦用手指抵着嘴角,百思不得其解,放大本性,与千乌说的什么丑态,有什么关系吗?
姬如雪脸色平静,并不出声,只是观察着洞府内的动静,不过藏在身后的手,却悄悄攥了起来。
千乌姿态优雅从容,取来一张座椅,翘腿等待。
本性放大的过程因人而异,有人可以压抑,有人会即刻爆发,有人会比正常的时候看起来更讲礼仪,但都有一个特点,他们终归会暴露出那掩在人性下的丑恶嘴脸,所有的丑态,也会慢慢展露出来。
足以让眼前这两个女子大吃一惊,并让她们恶心、恐惧、厌恶、排斥。
男人的本性,从来如此。
……
时间缓缓流逝,天色变得昏暗,洞府内张起了灯火,献舞的落花洞女换了一波又一波,伴在萧砚三人旁边的女子格外恭敬,仿佛一个傀儡般任由他们吩咐,姿态很低下,尤其好欺负的模样。
而落花洞女的表演也不止跳舞一项,其中还有舞剑、演唱、玩游戏等等,交互性也越来越深,不时还要邀请萧砚三人下场配合云云。
真是一个女儿国,男人的圣地。
不过随着时间流逝到现在,蚩梦已经打着呵欠坐在了千乌那张木椅上,撑着脸颊昏昏欲睡。
姬如雪也有些发困,寻千乌要了一张椅子,坐在那里神游。而千乌则是站在石板开口处,双眸瞪大,死死盯着洞府内的场景,双拳攥紧,似乎半点风吹草动都不想放过。
洞府内。
萧砚拉着几个落花洞女围在案前,以酒作墨,用手指在桌子上写了好些诗词,给她们讲解其中意蕴,说着诗词之豪迈,谈着天下之大、江湖之阔,美景有多适合下酒。
讲盘古开天、后羿射日、精卫填海、嫦娥奔月,说西施媚夫差、貂蝉戏董卓、武曌称帝、杨太真与唐玄宗共谱《霓裳羽衣曲》。
九个舞女,被他吸引去了九个,三个斟酒的落花洞女,被他引去了三个,一个个都听的入迷,不时还小声发问,萧砚都一一耐心解答,脸上有淡笑,仿若好友。
……
侯卿掏出骨笛,用刻刀微修了许久,然后无所事事,又不眼馋酒食,便无视旁人,自顾自的吹奏了一曲,最后惹得藏在暗处的几个女乐师忍无可忍,跑出来纠正他的问题。
侯卿自动无视,急得几个女乐师气匆匆的奔出洞府,寻了几支笛子来各自吹奏了一曲。
尸祖这才恍然大悟,认真请教了几女,稍稍改进了一二,曲声果然有了一丝长进,虽然还是惨不忍睹。
……
尤川喝的酩酊大醉,早就已经在桌子下面睡着了。
……
千乌百思不得其解,蹙着眉思索了许久,尤其是看见落花洞女和萧砚三人其乐融融的这一景象,蹙眉更甚,唤来一个落花洞女,连着确认了几次,那银耳汤萧砚几人确确实实喝下了后,才终于得出了一个事实。
这三人,不算男人。
“千乌洞主此言,思之岂不可笑?”
姬如雪环胸冷笑:“若按千乌洞主的思路,世间男人都是本性为恶,除此之外,便再无一个好男人,甚至不是男人。那么我想问问千乌洞主,当年生你养你的父亲,难道也该死?难道也是恶人?”
“就是就是!”蚩梦哼了一声,道:“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是你说的那么可恶好不好,你不能因为某一个人,就把所有人都否定了,你这是……”
她想了想,有些想不到形容这个意思的词。
姬如雪补充道:“一叶障目。”
千乌面色冷冷,一言不发,折身便走。
这时候,姬如雪突然看着她的背影出声。
“方才,千乌洞主问我们,为何会对那一位意中人生出喜欢。”
千乌顿住脚步。
姬如雪嘴角上扬,继续道:“我想,千乌洞主已经亲眼看到了原因。”
前者似乎是笑了一声,又似乎没笑,脚步仍然,走下了这架设在石壁上的高阶。
“哇塞,小姐姐你说的太好了!”蚩梦捧着脸,情不自禁道:“把那个怪女人都说的无话可讲了,哼哼,看她还说不说怪话!”
姬如雪笑了笑,但看着千乌离去的背影,却有些疑惑。
在这个所谓洞主的身上,她总觉得可以挖掘出一个深不见底的故事。
……
千乌的脚步声响起,洞府中正咯咯的笑声霎时一止,正围在萧砚周围忍不住捂嘴发笑的众女猛然一静,在看见千乌的身影出现在洞口后,便齐齐从案前起身离开,有些尴尬的站在两侧。
萧砚很敏锐的发现,落花洞内虽然不重尊卑,但千乌的威严很强,她的话在这里与圣旨无异。
“千乌洞主来迟了。”
萧砚想要斟酒,却发现酒水在刚才已经不知不觉喝完了,要不就写在了桌子上,一众落花洞女显然忘记了这一点,也没人添酒,遂只好拿起侯卿桌上的酒倒上一杯,笑道:“好些热闹都讲完了,却忘了千乌洞主未至,自罚一杯、自罚一杯。”
千乌走进去,没有看同样不注意她的侯卿,亦不顾不知为何一定要把自己灌醉的尤川,只是走到露台中央,盯着萧砚。
两侧的落花洞女更加尴尬,面面相觑,有一个人壮着胆子想要出声。
千乌抬了抬手,止住了那人想要出的话。
萧砚坦然不惧,淡笑着与千乌对视,放下酒杯,道:“千乌洞主,似乎有什么话想对我们说?”
千乌缓缓踱步,沉吟片刻,道:“阿郎方才在这洞中讲的那些故事,所为何意?”
“故事就是故事,能有什么意义。”萧砚笑道:“正如千乌洞主这落花洞一样,女子互助,并耕而食,难道就非要扯上一些其他的象征意义不成?”
千乌回过头,上下打量了下萧砚,突然颔首点头:“阿郎着实和其他男人不一样。”
萧砚笑了笑,而后又笑容收敛,道:“千乌洞主,就与我们直言了吧,这落花洞的洞神,到底是什么?那让你们排斥男子的困阻,又是什么?”
千乌刚要张口,却闻萧砚又道:“我若猜的不错,‘千乌’这两个字,不是洞主的名字,而是一个称号吧?”
千乌双眸一怔,而后虚掩,嘴角饶有兴致的勾起,对着两边的落花洞女挥了挥手,在后者尽数退去后,拾来一张木椅,翘腿而坐。
“阿郎不妨把话讲的明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