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消失了半天的风忆尘出现在老张家时,采花大盗姜庆的尸体已经被姜守中叫来的官府差役给抬走了,现场也被清理的七七八八。
姜守中给官府提供的说辞很简单。
他和厉南霜在老张家聚会,期间慧眼如炬的厉南霜一眼就发现姜庆是被通缉的采花大盗,于是当场将其斩杀,为百姓铲除了一大祸害。
至于妖物什么的,半字都未提。
临走时,新县衙捕头石蹇以及众衙役看向厉南霜的崇拜眼神,让少女不禁脸红。
感觉自己啥都没做,就变成女英雄了。
厉南霜美眸瞟向那位真正的英雄……灯火下,男人修长的身形仿佛衬着一层暖阳光辉,焕发着极为清润柔和的光彩,说不出的飘逸卓然。
“我家焖面真厉害。”
少女唇角上扬,明珠似的杏眸泛起涟涟异彩。
她下意识轻按住胸脯,隐隐间仿佛还能感受到对方手掌留下的余温。
“他应该没摸到,嗯,本大人可以不生气。”
少女自我安慰。
风忆尘来到姜守中面前解释了自己消失的原因,“先前觉察到一股气息经过,以为跟这里有关系,就追上去看了看。结果发现好像是有人被追杀,我懒得掺和这些江湖恩怨,就回来了。”
姜守中点了点头,走到张母病榻前,神情黯然的望着老人。
如果说先前的老人如风中残烛,拖着一息残喘,那么现在的张母便真的是灯枯油尽,气息奄奄。
“能不能……”
姜守中希翼的目光看向风忆尘。
风忆尘摇头叹息,“按理说老人家早就扛不住了,能坚持到现在也算是奇迹,心中肯定是放不下才苦苦支撑。如今担忧解除,这口气也就撑不住了。”
姜守中握着张母的手,心中悲伤。
之前那位叫梦娘的蛇妖说过,将死老人对于妖气的感应很是敏锐。
在察觉到孙女儿被妖魂附身后,一直撑着那口气,希望能阻止。可惜只能眼睁睁看着,连提醒都困难。
今日试图救儿媳,也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
可以说,如果没有温招娣给她服下的那些妖气,老人也不可能坚持这么久。
现在一切平安,老人心头的重石自然卸下了。
估计也就这两天的事。
“放心吧伯母,有我在,没有人能欺负的了老张他们,我会照看好他们的。”
姜守中轻声承诺。
手掌中,老人那只枯干的手轻轻握了他一下。
是源自老人内心深处的感激。
……
离开老张家时,已经到了丑时,大地阴沉沉的,夜幕如怪兽一样张着黑洞洞的大口。
原本凌厉的风雪仿佛随着小屋内的风浪一并停歇。
温招娣醒来后,姜守中便告知了她一切。
原以为这女人经历了这番常人难以想象的变故遭遇后,情绪需要许久才平复。但在得知女儿和丈夫无碍后,女人便收拾好心绪跑去照顾女儿。
这让姜守中心情有些复杂。
就如厉南霜所说,这女人心性之坚韧超乎很多女子。
经验丰富的姜庆没能尽早拿下她,也算是低估了温招娣的决然与机警。
同时也让姜守中心中的另一个猜测得到了验证。
当时附身于张玥儿身上的妖物为何要冒着妖魂损耗的风险,大半夜的强行操控张玥儿的身体,跟着温招娣跑去无风观。
当然不是担心女人。
而是她亲眼看到女人将刀子放在身上时,所露出的杀意。
也就是说,温招娣带刀的目的并非只是为了防身,而是在她心里,已经有了杀死葛大生这个隐患的想法。不单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丈夫。
温招娣不是蠢人。
她很清楚一旦受制于人,那接下来所遭受的便是无止境的被胁迫。
自己会被永远威胁,丈夫和女儿都不得安生。
尤其葛大生是个贪得无厌的赌徒。
于是女人选定了无风观这个极偏僻的地点,选定了夜半三更这个时间段,约对方出来。
在看到对方果真暴露出得寸进尺的面目后,果断杀了对方。
“在想什么呢,焖面?”
身旁背刀少女拍了下男人肩膀,笑盈盈的问道。
从思绪中退出的姜守中笑着摇了摇头,随口说道:“没什么,我觉得今晚的月亮又圆又大,挺好。”
而话一脱出口,男人神情变了。
生怕身边少女多想,他多嘴的补了一句,“我是说月亮。”
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本来没在意的厉南霜登时反应过来,脸上浮起不自然的彤艳红晕,好在是夜晚,并不会太难堪。
姜守中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姜兄弟!”
身后传来风忆尘的声音。
年轻道士追了上来,不满道:“我就去趟茅房,你怎么不等我呢,也太不讲义气了吧。”
本想着揍一顿心爱焖面的厉南霜收回了小拳头,淡淡道:“明天来六扇门,把案子结了。”
说完,少女转身离开。
夜色下,纤巧的背影宛若一抹轻盈的春风。
“你真是救了我。”姜守中松了口气。
“啧啧啧,你小子艳福不浅啊,有这么漂亮的女上司。”风忆尘勾肩搭背,挤眉弄眼,“要抓紧啊,近水楼台先得月。”
“一边去。”
姜守中没好气的推开对方。
风忆尘笑了笑没在意,低声好奇问道:“对了,刚才我在四周查探了一下,发现晏前辈并不在附近,伱知道他去忙什么了吗?”
姜守中淡淡道:“不知道。”
“哦。”
风忆尘没了声音。
两人默默行走在夜间街道上,肩并肩,宛若亲密无间的伴侣。
“所以,既然晏先生不在附近……”
最终,还是姜守中打破了沉默,“你打算在这里就动手吗?”
说话的同时,姜守中拿起手中火铳。
嘭!
对方并未给他使用火器的机会。
姜守中倒飞而出,重重砸在墙壁上,咳出一缕鲜血,五脏六腑好似移位了一般难受无比。
风忆尘负手而立,静静望着夜幕阴影下的姜守中。
此时的他又恢复了最初飘逸出尘的清冷。
风忆尘神色复杂道:“姜墨,我对你并无任何恶意。今日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的帮你那位朋友,只是因为我不想拖欠你什么。算是我拿走道门河图,对你的补偿,感谢你替真玄山保管它们。”
姜守中抹去嘴角血迹,盯着突然翻脸的年轻道士,“为什么不等道祖点化认可?”
“浪费时间而已,道祖不可能认可你。”
风忆尘一步步走近。
姜守中笑了,“不,你提前出手是因为你害怕,害怕道祖真的会认可我。道门河图七任主人,道祖认可了两位,这个比例可不小了。”
风忆尘没有反驳,当是默认。
他伸出手,眼神晦暗而冷漠,“姜墨,我很欣赏你,但我依然认为,你不配得到道门河图。所以……你既然不愿交出来,我只能自己取了。”
姜守中闭上眼睛,轻轻吐出一个字:
“斩!”
一柄形如玉簪的巨大宝剑凌空而下。
像是霞光般穿透了一切。
感受到熟悉的威压,风忆尘面色剧变,“原来这剑是你——”
轰!
巨剑轰然斩落。
风忆尘喷出鲜血,地面被砸出一个坑,周围如蛛网散开。
倒在深坑里的风忆尘双手死死抓着剑刃,指间鲜血淋漓,扭头对姜守中大喊:“兄弟!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姜守中忍着疼痛站起身来,面色冷漠的盯着男人。
巨大的剑身散发着流萤的光芒,不断将磅礴的剑势叠加在剑尖上,一点一点朝着风忆尘的胸膛压下。
“天瀑!”
风忆尘俊朗的面目狰狞,低吼出声。
一柄炽白长剑飞掠出鞘,拖曳着长长的白芒,宛若浩天瀑布一般气势雄浑。
长剑飞向姜守中。
察觉到主人有危险的玉簪本命剑果断飞起,挡在姜守中的面前,绽放出更为璀璨的光芒,势要以玉石俱焚的方式摧毁对方的宝剑。
这把本命剑只能使用两次。
这是第二次。
“回去!”
突然,一道熟悉身影出现在姜守中身前。
气势雄伟的天瀑剑瞬息间便不受主人控制,颤颤巍巍的返回剑鞘之内。
晏长青双指一夹,将叶竹婵的本命剑收回。
剑身恢复成玉簪模样。
裂痕更为明显。
脱险的风忆尘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嘴边的殷红血迹,刚要开口,却见晏长青挥手一甩,风忆尘如沙包般重砸在墙壁上。
轰隆声中,墙壁破裂倒塌。
下一刻,风忆尘又被无形气机拽了出来,砸在地面。
年轻道士再次喷出鲜血。
血液凝固在空中,化为一柄柄细小的长剑,扎在他的身上,一点一点推进。
很快,风忆尘变成了一个血人。
望着再无先前潇洒的年轻道士,晏长青目光冷寂,“练剑者当心志坦荡,岂可出尔反尔!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真玄山的首席弟子,未来肩扛门派重任,你那些师父师伯便会替你收拾任何烂摊子?”
风忆尘露出凄然惨笑,直视着晏长青,“我问心无愧。”
“放了他吧。”
姜守中看着风忆尘说道,“你今日帮了我大忙,救了我兄弟一家,这笔恩情就当是用一命抵消了。”
姜守中很清楚。
眼下自己与真玄山并不适合结下死仇。
毕竟双方不是一个体量。
重要的是今日若不是风忆尘,他无法进行梦镜考验,也不能救下温招娣,挽回悲剧。
所以这份恩情他很感激。
晏长青犹豫了一下,挥手散去对方身上的血剑,对姜守中说道:“我带他去真玄山一趟,跟那帮老家伙好好聊聊,这几天你自己保护好自己,如果可以的话,让你那位上司保护你。或者,要了那条蛇精。”
“你不会有事吧。”姜守中有些担心。
晏长青哑然失笑,“道理说不通就用拳头,拳头说不通就跑呗。另外,这把本命剑先留在我这里,我试着帮你修复一下。”
姜守中眼睛一亮,“好,没问题。”
晏长青没有多余废话,提着血人风忆尘消失在大街上。
从双人结伴到孤单一人的姜守中揉了揉脸颊,有些怅然地抬头望着漫天星空,喃喃道:“接下来,就是水月梦镜了,也不知道考验有没有通过。”
男人心情格外的苦闷。
如果第一关考验没能通过,第二天自己估计就成一具尸体了。
……
回到冷清的家里,姜守中并没有立即睡觉唤醒梦镜,只是坐在椅子上凝视着透着朦胧月辉的窗户,静静发呆。
一是担心,二是毫无睡意。
最近这些天他的心弦一直紧绷着,又是修行,又是妖物,又各种意外频发,那种疲惫感几乎深入到了骨髓里,并非睡觉能缓解。
眼下终于替老张解决了大隐患,姜守中心情才放松了许多。
明日结案之后,就好好休息几天。
当然,前提是梦镜十魇通过了考验。
小屋一片黑暗,阒寂无声。
姜守中想起以往在安和村的时候,闲暇时若没有睡意,也是如此刻这样,习惯一个人安静的待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发呆。
也不思考什么,只是单纯的放空思绪发呆。
后来有了媳妇,这个习惯也没改过。
只不过那个喜欢穿红衣的轻灵少女偶尔会故意从某处角落窜出来,然后张牙舞爪的压低嗓音喊着“鬼来啦”吓唬男人。
次数多了,姜守中仿佛有了感应。
没等少女跳出来吓唬,他便看向对方躲藏的角落,微微一笑,“出来吧。”
然后红裙少女便气呼呼的现出身来,双手叉腰。
直到男人仿佛真的被吓到,高举双手大喊着“女鬼饶命”,少女才笑逐颜开,故意扮出一副在她以为很吓人但其实很呆萌可爱的鬼脸,冷哼道:“胆小鬼!”
一次又一次,仿佛永远不会腻,不会厌烦,不会枯燥。
他喜欢看她雀跃生恼的可爱模样。
她喜欢看他被自己“吓到”的模样。
少年时的彼此喜欢,很纯粹,也很幸运。无论以后这段感情是否会变苦变涩,至少那一刻很甜。
至少那一刻,他们会觉得“地久天长”这四个字,并没有多难写。
叶姐姐曾说过,一段感情最难的不是守候,而是放下。
放下就意味着,再见即是路人。
“红儿……”
姜守中嘴唇微动,呢喃无声,“你放下了吗?”
男人感觉很困,很乏。
可他又不想躺在床榻上睡觉,就这么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睛。
感受着两个小金人拓通穴窍。
恍惚之间,少女那抹轻灵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背着手,笑语嫣然,用调皮却充满柔情的口吻说道:“小姜哥哥,快醒来吧,那只是场梦而已。”
真的是梦吗?
男人很开心,也很恐惧。
开心是因为这只是一场梦,红儿并没有离开,叶姐姐也没有死。
村里的邻居木匠爷爷会和往常一样拎着酒葫芦哼着小曲,坐在屋檐下纳凉。
天生大嗓门的林大嫂会拿着擀面杖追打淘气的儿子。皮肤黝黑的小牛娃,会拿着新捉的蛐蛐和小伙伴在院外沙土旁比斗。
说个话便会脸红的瑛妹子端着木盆在河边洗衣服,偶尔偷偷瞄来一眼,犹豫着要不要把精心纳好的鞋垫送出去……
这些活生生的村民们都没有死,小小的村庄依然宁静祥和,炊烟缭绕。
但姜守中依然很恐惧。
他怕无法醒来。
然而姜守中最终还是醒来了,只是面对他的却是冰冷孤寂的黑暗。
男人眼眶湿润。
鬼使神差的,他扭头看向黑暗里的小屋角落,轻声道:“出来吧。”
无人回应。
小屋依然安静。
但下一秒,一个拿着刀的女人从角落缓缓走了出来。
刀尖森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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