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丽玛依坐在两人抬的轿子里，目光冰冷而疑惑地看着前方。
    在她的轿子前面，一个老者杵着齐身的木杖，走得健步如飞。
    这个人就是流放者索尔尼德。
    古丽玛依作为巫女，见惯了北蛮或者西秦的各种奢侈高贵的服装。
    索尔尼德身上的服装……不，这都不能称之为服装，看上去像是很多件不完整的衣服，胡乱地穿在了身上。
    可就是这样的穿着，让古丽玛依有一丝奇怪的感觉。
    她看着索尔尼德的背影，感觉这个人，很高贵。
    这个感觉是她在王兄，死去的父王，甚至现在还掌控着整个草原和雪山的祖母身上，从来没有感觉到过的。
    终于，她发现了一点点端倪，索尔尼德看上很干净！
    对，是干净，他身上的所有服装，破则破矣，但都一尘不染。
    而他的面庞、头发、长长的胡须也是如此。
    古丽玛依再将视线转向自己身边，簇拥着，或者说押解着自己的流民们，他们都显得很脏。
    不是他们真的脏，而是和索尔尼德比起来，显得很脏。
    “索尔尼德”，古丽玛依轻声呼喊道。
    老者并没有回头，而是继续箭步如飞：“巫女殿下，请恕我不能停下来回答你的问题，我们现在的时间很紧迫”。
    古丽玛依愣了一下，其实现在对方用什么态度跟她说话，对她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祖地……北蛮人的祖地”，索尔尼德说道。
    “哦，你是想将我送回我祖母的身边吗？”古丽玛依笑道，北蛮祖地随时都有精锐的士兵驻守。
    就索尔尼德带的这些人，根本就是去送菜的。
    “我要带你去的，是北蛮真正的祖地”，索尔尼德也笑了。
    “去做什么？”
    “只有到了那里，你才能重新获得整个草原和雪山的正统，成为这方土地的主人”。
    “我对这件事一点都不感兴趣”，古丽玛依说道。
    “真的？”索尔尼德笑着回答，并第一次回过了头，他浓密的眉毛晶莹雪白，不染烟尘。
    古丽玛依噎住了，她低着头，似乎是在向天神祈求宽恕。
    “现在这个位置，非你做不可了”，索尔尼德继续前进，“所以，请巫女殿下，放下你心中的那一丝负罪感”。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古丽玛依倔强地说道。
    索尔尼德不以为意，他的回答像是他在前面留下的脚印一般清晰。
    “你以为这次你们的遇到浑王阿克夏的反叛，是个巧合吗？”
    “你，你不也是一个反叛者吗？”
    索尔尼德听到这句话，拄着木杖的手微微抬起，指了指天边的夕阳说道：“我反叛的，只是王庭，而王庭反叛的，是整个人族”。
    古丽玛依闻言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不允许你这样污蔑我的父王和祖母”。
    “我可没有污蔑你的父王，至于你的祖母……”
    “我的祖母怎么了？”古丽玛依很快捕捉到了索尔尼德话语里的奇怪含义。
    “我以前的部族和浑王的部曲，此时应该正在屠杀你王兄的亲卫，你要不猜猜，图驭王和他六千莽缂骑兵现在在做什么？”
    “你什么意思！”古丽玛依想从轿子上站起来，但是却因为摇晃没有成功。
    “如果我没有估计错的话，现在整个北蛮的军政力量，都落入初秋的手中”。
    “初秋！”古丽玛依如遭电击。
    作为北蛮王庭的成员，她当然知道这个名字背后，代表的是那只可怕的妖王。
    可是，作为北蛮的流放者，索尔尼德又是从哪儿知道这个名字的？
    索尔尼德没有回头，挥了挥手说道：“你是不是在想，我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古丽玛依目光如剑，死盯着索尔尼德的背影：“难道你已经投降了那只妖王？”
    “要不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索尔尼德回过头说道，“从咱们的路程来看，这个故事应该刚好能讲完”。
    “我已经不是小姑娘了”。
    “那很好，我也不是讲童话故事的老爷爷”，索尔尼德笑道。
    索尔尼德步履坚定地追着夕阳，故事从他的口中娓娓道来，就像是草原中流淌的一条小河。
    在流放之地，那有一座蚁山，几乎所有北蛮人都知道这座蚁山是不祥之地。
    不过，只有在北蛮王庭的记载中，才有这座蚁山的真面目。
    “你，竟然要讲这件事吗？”古丽玛依非常惊讶，她的目光不自在的扫过周围的几十个人。
    “当然，在这个时候，还跟在我身边，并拥护你的人，没有不可信之人”。
    索尔尼德简单地回答了一句，又笑道：“看样子，巫女大人看到过王庭的这个记载，那就更好不过了”。
    这座蚁山的本来面目，其实是一座妖兽巢穴。
    而这座巢穴的第一层驻扎的妖兽，是一窝蚂蚁妖兽，它们以蚁后为核心，将周围变成了人畜都无法涉足的地狱。
    这也是流放之地，本来的面目。
    “王庭原本就没有给流放之人任何活路，不是吗？”索尔尼德问道，但似乎他并没有指望得到回答。
    接着他又继续了自己的讲述。
    不过，蚂蚁妖兽的品级太低了，没有多久，它们的整个族群，都到达了他们等级的极限。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个极限也是不可抵挡的存在。
    然而，在北蛮无数次的流放过程中，流放者里出现一两个能超越蚂蚁妖兽极限的存在。
    人类这边，有超过蚂蚁群等级的存在，而蚂蚁群有着人类难以匹敌的数量。
    于是，人和妖兽，在流放之地逐渐形成了一个崭新的平衡。
    流放之地，也就成了北蛮独立的一域，有自己的法律和生存模式。
    “在十年前，一位老臣因为顶撞了你的父王，被判流放，我想你的父王，肯定没有想到他能活下来”。
    古丽玛依自然知道，索尔尼德可口中的人，就是是他本人。
    “所以呢？你怀着对我父王的仇恨，打破了这个平衡，成了流放之地的王？”
    “你这样说，也没有错，但是，打破这个平衡的原因不是我……”
    说到这里，索尔尼德深吸了一口气，而圣女也很配合地问道：“那是什么？”
    “是我在路上，从几只蚂蚁妖兽口中救下了一条，快要渴死的小蛇”。
    古丽玛依皱着眉头，显示迷惑，随后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索尔尼德回过头，看向古丽玛依：“所以，我其实从来不是流放之地，那个所谓的王”。
    “你翻看过卷宗，应该知道，我被流放的时候，正是初秋”。
    古丽玛依倒吸了一口冷气：“所以，搅乱了整个北蛮的妖王，她的名字是你取的？”
    索尔尼德苦笑着点了点头：“可惜，女儿大了，她有自己的想法，我虽然不同意，但是也不能反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