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奥瑞丽安总是紧紧跟随在父亲的身后。
作为一位小公主,她内心坚信父亲无所不能。
她所渴望的,父亲总能轻易地呈现在她面前。
而且所有前来拜访的人对父亲都表现得极为恭敬,无一例外。
只需父亲的声音低沉一些,便足以令人胆寒,浑身颤抖。
幼时的奥瑞丽安并不理解这背后的原因。
只是简单地认为父亲如同超人一般,拥有着其他大人所不具备的特殊能力。
但父亲总是语重心长地告诉她:
“这是因为,皇帝就应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所以成为皇帝,就可以拥有一切了吗?
随着时间的流逝,奥瑞丽安逐渐长大,她开始懂事。
明白了皇帝在这个国家中所处的地位,明白了父亲究竟为何无所不能。
那份信念也一直在她心中始终未曾改变。
成为皇帝,就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然而,年轻的奥瑞丽安其实并没有太多欲望。
她深知自己之上还有两位哥哥,他们才是未来的帝国继承人。
最重要的是,那时候的奥瑞丽安就已经明白。
要想成为皇帝,意味着父皇必须退位。
毕竟一个国家,不可能有两位在位的皇帝。
而先皇退位,则意味着死亡。
奥瑞丽安不希望自己的父亲死亡。
对她而言,失去唯一能感受到亲情的家人是她所不能接受的。
因此,成为皇帝,就意味着父亲的去世。
现实早已给出了答案。
成为皇帝,并不代表就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她无法阻止父亲的死亡。
也无法让早逝的母亲复生。
现在也一样,
她甚至无法拥有她最渴望的人。
成为皇帝,反而行动受到了更多的限制。
她的每一个举动都在众人的监视之下。
帝王的任何过错,哪怕再微小,都会被放大千万倍。
而与老师之间……说白了,这更是大逆不道。
她可以找到借口将老师带回皇宫,以赡养之名将他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可即便如此,她也只能一辈子都限制在这名为学生的头衔之下。
因为她是皇帝,而皇帝得不到她所渴望的东西。
“所以……”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助。
“就只能是……老师吗?”
此刻,奥瑞丽安跪坐在岩石上,双肩沉重,眼眉低垂。
那双昔日光彩照人的眼眸,现在蕴含的悲伤宁静而深沉。
宛如夜色中的湖面,眼角泪水的闪光在月光下格外通红。
她抬起头,无奈又迷茫地望向了面前的男人。
却见他也在默默地低下了头。
可这一次,他不再是那种老师看待学生的目光,
而是柔和而坚定地以一种全新的态度面对着她。
以一名绅士贵族的尊严,单膝跪地。
优雅的将手恭敬地放在左胸前,低下头来。
“陛下。”
奥瑞丽安瞪大了眼睛,心头恍若被收拢的绳索一扯,沉痛一紧。
一朝是臣,一生是臣。
维克托的态度,已经十分明显。
在帝国外,
我是老师,您是学生,
老师和学生之间,隔绝着道德底线。
在帝国内,
您是君,我是臣。
君臣之间,不可逾越。
可奥瑞丽安想要的,不是这样的答案。
她的牙齿紧咬着泛红的下唇,绝望之下,身体轻轻颤抖,低声哽咽道:
“那……那我就放弃皇位,断绝我们之间的师生关系。”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微弱的希望。
“这样,您……”
话语未落,突然她发现自己再也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她的目光呆滞地落在了自己双腿之上的双手上,心中空洞而迷茫。
即使放弃皇位,又能如何?
帝国仍需有人继承。
而索尔家族的血脉,现仅剩她一人。
难道能随意找一个人来继承皇位?
那无疑是对父亲遗愿的漠视。
那,那就生下一个索尔血脉的继承人不就好了?
不……一点也不好。
想要退位就必须要有一个索尔血脉的继承人。
想要一个索尔血脉的继承人她就必须要把老师带回去。
但她是皇帝,维克托就一定不会做出逾越之事。
所以,她就无法拥有继承人,无法退位。
这是一条,答案和问题相同的衔尾蛇。
没有解法。
所以,她只能颤抖着身体,低着头。
小心翼翼地,仿佛生怕失去眼前的男人一般,开口说道:
“这是……拒绝吗?”
奥瑞丽安不敢抬头,这样就不会看见维克托在点头。
她也不希望维克托开口,这样就不会听到维克托的拒绝。
即使心底清楚答案,却仍旧幻想着那已经破碎的微弱希望。
最后,却只能无助又绝望地得到那明确的答案:
“如果您是以陛下的身份唤我与您同回帝国,我会与您一同归往。”
“如果你是以学生的身份希望我回去继续教导你,我也会与你返回帝国。”
只有这两个答案。
除此之外,奥瑞丽安别无选择。
在维克托展示出他那六阶魔法的实力之后,奥瑞丽安知道自己无法再坚持原先的计划。
因为她战胜不了维克托老师。
既然已经注定得不到,那……
倒不如态度强硬下来,恢复皇帝的尊严,这样至少可以避免那些本不该经历的悲伤。
可悲伤哪有那么容易就可以恢复,奥瑞丽安只感觉到自己痛苦到连站起身来都觉得无比费力。
那不是维克托老师用魔法给她带来的疼痛,奥瑞丽安比谁都更加清楚。
那是被彻底抛弃,彻底被告知无缘的悲痛。
即便如此,她也只能强行忍住疼痛。
因为她是皇帝。
“维克托……克莱文纳。”
皇帝得不到的东西,
“我命令你。”
就让其他人,
“我将,收回你的伯爵地位,取消你,帝国公民的身份。”
“至此,离开卡伦西亚帝国,并禁止……”
也得不到。
“踏入帝国国界。”
最后一句话,用尽了奥瑞丽安的所有力气。
就像是将一只被视作家人的鸟儿放飞,解开它脚上的枷锁,让它自由地飞向辽阔的天空。
这一刻,奥瑞丽安或许终于明白了父亲的话。
皇帝可以拥有一切,但也可以选择放弃一切。
维克托给了她两种选择,是师生,还是君臣。
但奥瑞丽安是皇帝,
皇权的威严不容侵犯。
她拒绝了这道拥有两个选项的选择题,并且告诉维克托。
在这两种身份之间,她不会选择任何一个。
“从此以后,你不用在意任何人了。”
此刻,她终于能够重新抬起头来,凝视着这位曾经的老师。
看着他单膝跪地,看着他依旧波澜不惊。
哪怕已经被剥夺了爵位和国籍,他的脸上也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
就好像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就如同一切都应该按照这样的轨迹发展。
一切,都是他想要的结果。
“你可以把在帝国的一切全都带走,维克托。”
奥瑞丽安恢复了她往日的平静和雍容尊贵。
脸上的悲伤和无助像幻影一般消失,身为帝王的冷酷和威严重新铸就了她的面庞。
但她唯独没有起身,以高人一等的姿态去俯视维克托。
“我再也不会关心你的一切,哪怕你死亡的信息再次传来。”
“甚至,哪怕你因此成为我的敌人,或是帝国的敌人。”
“作为皇帝,我也愿一并承担。”
面前的维克托依然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
他的平静视线毫不躲闪地接受着奥瑞丽安的目光,仿佛在沉默中传达他已经接受了一切。
“所以,请走吧。”
奥瑞丽安呼出一口气来,无力的身体终于卸下了沉重的负担。
她的肩膀微微抬起,继续平静地说道:
“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维克托闭上眼睛,像是沉浸在深不见底的平静之中,缓缓低下了头。
“是。”
这是他最后一次,以臣子的身份回应女皇的命令。
然后,他缓缓站起身,轻轻甩动着他的风衣。
此刻,奥瑞丽安唯一能看到的,只剩下维克托转身离去的背影。
看着他即将离去的身姿,她只感到心中那永恒之炉,跳动得更加激烈。
那是达到绝对无法缓解的痛苦境界。
可她现在,必须承受这份痛苦,必须去无视这份痛苦。
她已经没有那位熟悉的维克托老师。
也没有名为维克托的臣子了。
所以,她必须独自成长,
成为绝对无情的“魔女”,
只有这样,她才能够像父亲那般,
成为最强。
突然间,这片破碎的山崖之巅爆发出一阵沉重的轰鸣声。
这是代表生死的钟声。
此刻,它席卷了整个云层。
幽绿的浓雾从四周那空旷且清澈的天空中震撼般散开,狰狞且死寂的幽魂带着雾气遮蔽了明媚的阳光。
盈盈的鬼火从四周绽放出来,形成一条死亡的旋涡,在浓雾中盘旋涌动。
刹那间,这里仿佛完全被死者的空间笼罩。
这环境的转变实在太过迅速,以至于奥瑞丽安甚至没能立刻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站起身来,带着些许疑惑地四处望去。
目光最终落在了维克托的身上。
那一刻,她看到维克托表现得异常淡然,似乎对周围的异常环境毫不在意。
奥瑞丽安一度以为,这一切都是维克托引起的异动。
“谁允许你可以走了。”
紧接着,浓雾包裹的天空之上轰然响起一道沉重且带有苍老气息的声音。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后,奥瑞丽安瞬间意识到是谁来了。
“外……外公?”
这时,巴洛大公从幽绿云雾的角落中,拄着拐杖,缓缓走了出来。
他的身体被幽绿色的火焰缠绕着,那浑浊的双眸在火焰的焚烧下显得更加诡异且威严。
干瘪的皮肤被火焰覆盖,苍白的骨骼在烈火下显露无疑。
就连他手中拐杖的顶端也展示出一副惊悚的面容,其中的空洞里燃烧着幽绿的火焰。
巴洛大公迈着沉沉的步伐,向着维克托走来。
那双凌厉的鬼火双眸在途中着重看了一眼奥瑞丽安,像是在关注着她的状态。
随后,他又重新将目光放在了依旧没有转过头来的维克托的身上。
“你藐视死亡,从亡者的深渊中抽身脱离,”
“你命定之死本于十年之前已至,可为什么,你又要重返人间。”
他话音未落,便用手中燃烧着幽绿烈火的拐杖猛地敲击虚空。
下一秒,无数的悠扬的亡魂烈火纷纷从浓雾四处拔空而起,
盘旋的幽鬼和愈发浓重的烟雾缠绕游离在一起,直冲高空。
在重重烟尘和幽火的勾勒下,一座散发着死寂气息的幽绿城堡自他身后拔地而起。
巴洛大公双眸中的烈火绽起,他站在城池之前,恍若一名统领死者城堡的权臣。
带着强烈的冷漠,淡淡宣判:
“你,是否是在亵渎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