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城。
大将军府,已有了一丝富态的范璎端坐听雨亭下,监督着顾诺俯于案前做功课,少年一脸苦恼,一只手拿毛笔悬空久久不下,另一只手揪着额前一缕长发不断盘旋。
少年昏昏欲睡,实在做不下去,脸上郁闷得紧,但他小心翼翼地看一眼范璎后,心中去玩的想法又说不出口,模样甚是煎熬。
范璎没注意到顾诺的偷懒,看似半合着眼发呆,实际一颗心已放在了偷听亭墙之外,婢女们小声的讨论中。
现在是白日,按照规矩,婢女即便没事可做,也不可在府中随意聚集交谈,会打扰到主家,但范璎大度,并不苛刻婢女,只要婢女听话,干活勤快,她对这些小事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打算呵斥她们,而且,婢女们所交谈的内容,她也很在意。
“听说了吗,边境又死了好多人,阿杞的大哥前些日子没了。”
温柔声音道。
“有啥稀奇的,边境哪日没死人,俺身边认识的男人不知死了多少,唉,可怜的阿杞妹子,也不知俺家男人现在怎样了……”
一稍年长的声音叹口气,絮絮叨叨许多。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你可能不知道,阿杞的大哥和罗丫头的父亲同在一个百人队,据说遭了埋伏,才导致了阿杞的大哥死去,乃至几乎全队覆没,唯有罗丫头的父亲逃过一劫,你猜罗丫头的父亲怎么活下来的?”
温柔声音打断她,道。
“怎么活下的,快说说!”
另一婢女好奇道。
“此事玄乎得紧,不怕你们笑话,反正我是信了。”
温柔声音顿了顿,道:“据说他们遭埋伏之前,罗丫头曾去城南的寺庙求了一个平安符,找关系托人寄给她父亲,得益于平安符的保佑,这才让她父亲死里逃生活了下来!”
“这……”
几人面面相觑。
“害,真的咧,罗丫头亲口跟我说的哪还有假,不然怎么百人小队全没了,就她父亲一个人活下来?肯定是平安符保佑才会如此!”
温柔声音坚信道:“我是信了的,我打算等下就去寺庙给我男人求上一符,说不定会让我男人活着回来见我!”
“我陪你同去,这种玄乎的事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信上一信损失不了什么,就算对俺家男人没用,求个心理安慰也是极好!”
年长声音有所意动,其余几人闻言皆是认同附和。
“的确,我们都去求上一符吧!”
婢女们交谈的声音逐渐消失。
隔墙的范璎若有所思,亦是极为心动。
虽不信这些,但好歹能为顾青出一份力,付出一番心意,这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强。
“诺儿。”
范璎当下有了决定,柔声对还在与功课较劲的顾诺道:“要不要去城南寺庙走走?”
顾诺闻言一愣,随后大喜,兴奋地一跃而起,道:“好耶好耶!现在就去,娘,我们现在就去!这些功课狗都不做!”
他是真受够这些狗屁功课了……
范璎微嗔地给顾诺一个脑瓜崩,顾诺不以为意,笑嘻嘻拉着范璎的手就要跑。
“哎,等等娘亲!”
两人渐远去,离开听雨亭。
然而,就在两人离去不久,墙后缓慢走出几位婢女,她们一脸喜意,忙跑出大将军府,在某个偏僻的民宅中见到一身披官服的官员,正是王世离派来殷城,身负重担的官员!
“范夫人去城南没?”
官员着急问道。
“夫人已经出门了!”
其中一位年长些的婢女谄媚一笑,试探问道:“说好的银子……”
“好说!”
官员大悦,一甩手给出了几锭银子,婢女们大喜,收好银子连忙离去。
“顾大将军,范夫人,下官奉命行事,还望见谅!”
官员愧疚地自语一句。
……
没一会儿,范璎就带着顾诺及两名亲卫来到城南寺庙,这里很多人在排队求符,他们所抱着的心态与范璎一般无二,长长的队伍从街头排到街尾,观其缓慢的涌动速度,也不知得排到什么时候。
“夫人,我们插队吧!”
亲卫说道,作为朝廷重臣,大将军的家眷,他们插一下队没人敢说什么。
“不!”
范璎摇头拒绝。
“那我为夫人排着,夫人先带少爷去他处闲逛一会?”
亲卫眼睛一转,提议道,这提议让顾诺很心动,一脸期待地看着范璎。
“不!”
范璎依旧拒绝,她道:“既然要求平安符,那便真诚点,礼数与态度不可缺一,这样才灵验!你们带诺儿去附近转转吧,我一个人排就好。”
“我也要留下陪娘!”
顾诺突然开口道,他拉着范璎的手,压下了去玩的渴望,选择留下陪娘亲为顾青求符。
范璎心头一暖,摸了摸快到她肩高的顾诺的头,心想这调皮孩子长大好多了。
几位亲卫见状,只得留下陪着母子二人。
一个多时辰后,总算轮到范璎他们,范璎恭谨地跪拜神佛,双手合着平安符,闭眼将自己的思念寄托其上。
完事后,范璎幽幽一叹,不经意间露出的牵挂哀愁,让所见之人无不心底一揪。
她已经五年没见过顾青了,如何不担心自家郎君,若说对边境的关注,她比任何人都上心,比任何人都担心亲人的安危,日夜牵挂,无时无刻不怕自家郎君出现意外,没哪一日不被噩梦所惊醒,泪流满面。
只是,她也只能暗自担心,她对边境战事起不到任何作用,将顾青的家打理好,不乱耍性子,不给顾青帮倒忙让其分神,便是对其最好的帮助了。
故而,她一直都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将担忧深深隐藏起独自承担不与任何人说,就连书信的往来,她都尽可能地在减少,恐多浪费顾青半分精力与半晌的休息时间,就算是必要的书信,她也尽量避免写下任何的牵挂之意,多以简单报平安为主,不多费一点笔墨。
写多错多,范璎生怕顾青看穿自己有多么的思念他,给他带来哪怕一丝的困扰。
明明,不过是妻子对丈夫最正常不过的思念罢,范璎却仍怕打扰到顾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