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皇上传杨达到御书房觐见,杨达来到御书房,皇上把一封信交给杨达,要他亲自把信送到太平府去,当面交给知府李习,并要他等上三五天,拿到回函才可以回南京,并吩咐此行要严格保宻。杨达岀了御书房心中纳闷,送一封公函到太平府,用普通百里加急就可以了,为什么要他自去送?专派一个布政使去,这是‘割鸡焉用牛刀’,岂不大材小用了?不知皇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道是‘圣意不可妄测’,照皇上吩咐办就是。杨达去驿站要了一匹快马,飞快向太平而去。
来到太平府,见到知府李习,下完书,李习把杨达迎入府中,晚餐时李习盛情款待杨达,席上还有大理寺正卿曲亦正作陪,曲大人自言来太平府是处理一宗案子。他们都是吃皇粮的人,知道朝里的规矩,‘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他们几个人在席上觥筹交错,你来我往,不一会杯盘狼藉,一个个喝得酩酊大醉,杨达登时爬在桌上昏昏睡去,曲大人首先把手一招,上来四个壮汉,把杨达抬进一个马车里,两个壮汉进入马车后,马车向前急驰而去。
第二天早晨,杨达从床上醒来,他睁开双眼,四周看了一下,不知身在何处,只见一个青年少妇,在隔壁房里的纺车前,正在‘呜——呜’地在纺线,旁边的火塘里正烧着柴禾,火塘中央的铁钩上正挂着一只铁罐,罐里煮着食物,正发出诱人食欲的香味,闻到这久别的香味,杨达感到十分惬意。屋里到处被薰得漆黑,他回身从床头柜上抓起自已的衣服,官服朝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件旧衣,官帽,朝靴也不见了,只有几双旧布鞋放在床前,他仔细想了一下:昨天还在天子堂,今天怎么就成了一枕黄粱?他想到这里忙跳下床披上衣服,蹬上鞋子,准备冲出房门,他现在急切的是:首先要搞清楚,这是什么地方?昨天还在办皇差,今天怎么不明不白地到了这陌生而又熟悉的地方?他心中暗想:不好,我可能被人劫持,可能被倭寇劫持了。……”
他刚冲到屋外,只见纺车前坐着一个少妇在埋头纺线,杨达望着那个少妇,他怔住了,他想:这不是那天在杨府大门外口口声声叫他杨天狗的那个女人吗?她怎么会在这里?对了,肯定是她和她的同党把我劫持到这里来了,她一定是“倭冦婆子”。
杨达想到这里,正准备义正辞严地叱责这个“倭寇婆”,只见这个“倭寇婆”停下纺车,站起来说道:“你醒啦,快来洗个脸吧!”
杨达也不回答她,他只在原地站着,仔细地观周围的一切,仔细地打量这个倭冦婆,她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他努力在脑子里回忆,可什么也想不起。这时只见她端来一小半木盆水,把木盆放在一张桌子边的洗脸架上,说道:“来,快来洗个脸吧!这样盯着我干什么?快洗脸,洗完脸我给你舀早饭吃。你愣着干什么?快洗脸呀!”
他看这个女人并无恶意,心想:“好吧,先洗罢脸再说!”他就走上前去,埋着头,双手捧起木盆里的水,把水往脸上浇,然后双手使劲搓脸,最后从木盆里捞起面巾,拧干水把脸和手擦干净,最后晾好面巾。
这时,那个“倭冦婆子”端来一大碗猪蹄绿豆汤、一碗饭、一碟辣酱和一双筷子,放在桌上说道:“相公,快来吃吧,这些都是你平时最爱吃的,吃了我再给你舀。”
杨达确实有些饿了,从昨天中午起就没有认真吃过饭,肚子早己空空如也,现在什么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赶紧填饱肚子再说,再来谈她的相公问题,想到这里,他就理直气壮地坐到桌边,端起饭碗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又用筷子夹了一段猪蹄,蘸了些酸辣酱,就大口大口地啃起来,他边啃边想:这个女人很对自已的胃口,她怎么知道我最喜欢吃猪蹄绿豆汤蘸酸辣酱?这比御膳房的红烧熊掌还好吃。他心想:羊玉人才也不错,又挺能干,又温柔体贴,这种女人在人世上,打起灯笼火把也难找,他相公居然狠心地抛弃她,这小子真不是个东西,他一定是吃拐了药,或神经短路才这么干,害得这个女人把我杨达当成她的相公,给我增加不少的麻烦。不知这小子是何方神圣,敢冒充我杨达,到处拈花惹草,坏我杨达名声,真是岂有此理!
杨达一边在胡思乱想,一边大吃猪蹄,一直吃了两碗才放下筷子,那个女子又把木盆中的水换了半盆,仍放在架上说道:“相公,再洗一下嘴吧!猪蹄绿豆汤吃了有些腻嘴,不舒服,洗个脸就舒服了。”
杨达二话不说就又去洗了个脸,果然舒服不少,这个女子又端来一杯热水对杨达说道:“再漱个口就不腻嘴了!”杨达接过水杯认真漱了两下口,把水吐在盆里,果然就好多了。杨达扯下面巾揩了一下嘴,在桌边坐下来说道:“现在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该你回答我的问题啦,说吧,你叫什么?为啥要劫持我到这里来?目的是什么?你们的组织有多少人?头目是谁?你们是倭寇吗?”
那个女子又好气又好笑,她走到杨达身边,看着杨达耐心地说:“相公,你好好看着我,仔细地看一下,想一想,看看我是谁?难道你真的认不到我了吗?记不得我是谁了吗?”杨达看了一下对方,赶紧制止对方说道:“哎,大妹子,你不要开口闭口‘相公相公’的。你这样叫,叫得我横身直起鸡皮疙瘩。对于女人来说,最大的悲哀莫过于认错男人,叫错老公,从几天前,你在我大门口第一次见面开始,今天第二次见面,你已三次叫我相公,我可以告诉你,我和你素眛生平,我可以坦率地告诉你,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丈夫,你这是冒认皇亲,罪名可不小啊!”
羊玉此时是忍无可忍,她气得来直吹胡子,用右手使劲地拍着桌子一巴掌,大声骂道:“杨天狗,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不要成天装疯卖傻,不认结发妻子,你知罪吗?你问我是谁,我告诉你,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羊名玉是大明朝当朝驸马杨达的结发妻子,第一夫人。我是你明媒正娶,同床共枕五年的妻子,是我一根纱,一根线地积累了三年,才攒下了二十两银子,送你到京城去求取功名,才侥幸成功当了个什么布政使,当了一个什么狗屁瘟官,你这个没有良心的东西,你第一件事就是把你同甘共苦的妻子,妄得一干二净,天哪!这真是天理何在呵!……”
羊玉说到这里就伏在桌子上痛哭起来,杨达见羊玉哭得这样伤心,他登时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怎样面对眼前的突发事件。看她说的是煞有介事,可是他一点印象也没有。看来这个女人知道的东西真不少,不妨再深入地打听一下,看他还知道些什么。他决定以退为进,杨达就问道:“你说你是我妻子,那我问你,我家住哪里?我出生在什么时候?”
羊玉见问就抬起头来揩了一下眼泪,擤了一把鼻涕说道:“我回答上你的问题,你是否可认我?你家住在夔州城外五里,羊家坡的长江边上,你生于至正四年八月十五日戌时,生你的时候发生月亮落难,天狗吃月。所以,你爹给你取名叫杨天狗,说你是天狗星下凡。对不对?你还要问什么?还问什么,杨布政使?”
杨达听了,惊愕地说:“你是啷个晓得的?”
羊玉大声地说:“因为你是我的男人,我自然就清楚。不仅仅是这些,你杨家的家史我也清楚。你本不是夔州人氏,你原是川北达州人氏,你爹是个风水先生,你十四岁时你和你爹一起,乘船从万州到汉阳去投亲戚,你们的船行到滟滪堆前,船撞在石头上,一船客人和稍公除了你父子之外,其余全部淹死,但你们的行李和银两全都被水冲走,我父亲见你父子可怜,留你父子在学校里当杂工,守大门。你就负责当清洁工和勤杂工,空时你也来读些书,我爹是学校里的老师,见你聪明伶俐,就收你作干儿子,谁知在你十六岁那年,你爹生病死了,学校的杂务工作全由你一人负责,就在你十八岁时,我爹就招你作上门女婿,把我嫁给你这个黑心萝卜。一年后我爹也生病死了,我爹临死前对我说,你天资聪明,叫我好好待你,让你多读些书,将来定有所作为。我爹死后,我俩相依为命,我和小妹一起种两亩地以外,还要纺纱、织布、喂鸡鸭猪羊供你继续求学读书,我努力承担起全家的生活的重担,送你到南京来求取功名。你临走时我在滟滪堆边送你上船,你是怎么对我说的?你背诵李白的‘长干行’:‘……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你对我说:‘我到南京去,只要有碗饭吃,有个地方居住,我会来接你的。……’自你走后,我在家里年年盼,月月盼,日日盼,我熬呀,盼啦,真叫我望穿秋水无消息。后来我决心来金陵寻夫,好不容易才找到你,谁知你在金陵城里当上了大官,还被招为皇上的东床驸马,过起花天酒地、达官贵人的生活。你这个混帐东西什么都没忘,偏偏把我给忘了,我实在不甘心!……”
羊玉说到伤心处,情不自禁地又哭起来。羊玉说了这么多,杨达坐在桌边,双肘放在桌上,两手抱着头,使劲地回忆这些情节,可是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他觉得这是在‘侃三国、说水浒’,——说古人的事。过了一会,杨达说道:“你说我俩是夫妻,你有什么证据吗?”
“你要人证还是物证?”羊玉反问道。她站起来走到门边继续说道,“好,你等着,我马上给你找个人证来。”
羊玉对门外大声叫道:“羊珍,快回来吃饭啰!”
“哎——!回来啦!”屋后山坡上一个女孩的声音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