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宇良怔了片晌,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忽觉脖子传来异样,抬手一摸,触到了鲜红血迹。
墨玖安射出的那一箭精准地掠过段宇良的脖颈,留下了一抹极细的划痕。
段宇良看着染了血的指腹,懵了一瞬,在确认了只是擦伤后,才开始后怕。
众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箭噤了声,缓缓转头看向箭射来的方向。
墨玖安背着黑羽箭,手握御赐长弓,身下是玄色宝马,身后跟着两排黑色铠甲。
她骑马缓缓走来,身姿飒爽,背脊挺拔,停在五丈之外睨着段宇良勾唇嗤笑。
“你说的不错,容北书皮相好,本宫日日看着舒心畅快,开心的很。要不本宫大发慈悲,在你脸上留下一刀,这样就不会有人说你生来就丑了”
段宇良心有余悸,下意识地咽了咽唾沫,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太子。
太子墨粼感受到段宇良求助的眼神,对着墨玖安冷声训斥:“你是不是疯了?竟敢当众射伤朝臣之子!?”
“那又如何!?”,墨玖安音量顿升:“獐头鼠目之辈脏了本宫的眼不说,还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诋毁本宫,若他不服,大可以去父皇那儿告状啊!然后把你们说过的话全都在父皇面前复述一遍”
墨玖安顿了顿,沉着声一字一句道:“还有这位太子殿下,任由你们诽议他的亲妹妹,也不曾开口阻止”
墨玖安缓缓扫视众人,眉心沁着凉,冷冽而锋利。
“本宫倒很希望他去闹,可你们敢吗?”
方才说的很欢的几位都默默垂下了头。
他们确实不敢。
那日黑甲军全军戒备的一幕还历历在目,如何敢亲口承认他们在背后取笑了玖安公主?
到时怕是太子也护不住他们。
果然,太子也沉默了下来,只是怒目而视,隐忍克制。
墨玖安一声轻嗤,转而看向容北书,五丈之外直直与他对视,引得众人脸色更加复杂了起来。
从始至终一语不发的乌靖萧见到她的视线停留在容北书身上,渐渐敛下了目光,平淡至极的面色黯了几分。
乌靖萧这微不可察的反应自然是逃不过墨玖安的眼睛,可她并没有理会,继续开口:“本宫的人你们也配评头论足?若再乱嚼舌根,不管是谁的儿子,本宫都会亲自割了舌头喂狗”
在她注视间,容北书破天荒地没有回避视线,就那般静静地回望她。
听到她的话,容北书幽暗的双眸更显深沉,眸光闪动间,流露出难以明状的复杂之色。
墨玖安会心一笑,随即紧缰拉绳调转方向,刚想离开,身后却传来太子的声音。
“墨玖安,你好生狂妄,就算你要惩罚孤的人,也得看孤同不同意”
太子墨粼极少失态,除非怒到极致,否则不会用这种口吻开口。
从小到大,他端庄温雅的不像在深宫里长大的皇子,反而透着氏族子弟才有的温润柔和。
听到他近乎失控的声音,墨玖安停下了动作,却也没有转过身来。
沉默了片晌,那一袭倩影只传来了一句辨不出情绪的呼唤。
“兄长”
她音量明显比方才轻了许多,如此一对比,竟多出了几分无力的意味。
墨粼紧凝的眉头顿松,长睫微颤,发怒的面色肉眼可见地化作了怔懵。
她已经有六年没叫过他兄长了。
墨玖安依旧背对着他,许是墨粼的错觉,此刻她的声音竟裹挟着似有似无的怅然。
“今日无论是何种结果,都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望兄长好自为之”
“驾!”
一记响亮的马鞭后,墨玖安向远方策马而去,留下一众人面面相觑。
太子没有开口,其余人也不敢动弹。
从方才的对话上看,眼下谁出声拱火,谁就是往枪口上撞,活腻歪了。
所以想谄媚的那几人也非常识地闭上了嘴,只是默默观察太子的脸色。
墨粼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愣神,那双眼里仿佛布满了疑云,闪过一缕淡淡的忧色。
直到右相谢衍出现,墨粼才缓缓垂下长睫,脸上的表情慢慢消失,又变得难以琢磨。
右相作为文官,本不该出现在此,可因他是国舅,身边跟着一众士兵护他周全,所以对猎林还是进出自如的。
方才,谢衍一字不落地听到了墨玖安的话,他深知太子秉性,怕其动摇,只好主动出现。
太子被右相叫了过去,大部队便选择原地休整,等太子回来再一起出发。
谢衍和太子在猎林里交谈,终归是有被人偷听之险,因此谢衍吩咐随行的士兵围在十丈之外,隔绝了所有可能。
刚聊了不到三句,果然不出谢衍所料,太子确实犹豫了。
“她毕竟是我亲妹妹!”
“太子!”
谢衍冷声打断:“一句兄长就心软了!?往后你可是一国之君,怎能如此妇人之仁?太子难道忘了那个女人是怎么死的?你与墨玖安隔着血海深仇,就算我们不动手,早晚有一天墨玖安也会对我们出手,斩草必除根,这点道理,还需老夫教吗?再说,她是那个女人生的,不算是你亲妹妹”
谢衍甩袖转身,负手而立,周身气压极低。
“她如今仗着皇帝宠爱不断插手政事,长此以往,太子可曾想过会发生什么?”
谢衍微微侧头,睨向身后的太子墨粼,音量压低了些许。
“皇上正值壮年,身体强健,太子继位之日少则十年,多则二十年”
他缓缓转身,望着墨粼沉凝的眉眼,反问道:“太子真觉得自己稳坐东宫之位了?”
墨粼睫毛微颤,下颌紧绷,转走目光不再看他,冰冷的嗓音略显沙哑:“孤知道,父皇对她盲目宠爱,长此以往下去,她的势力越来越大,总有一日,她便不满足于眼前这点特权了”
谢衍轻轻点头附和,“三皇子贪玩庸碌,极易控制,又与她关系甚密,老夫见她双目坚毅,绝非等闲之辈,其野心可不止是当一个刁蛮任性的小公主那么简单,太子若是信老夫,就莫要再犹豫了”
墨粼明白谢衍的意思。
他又何尝不懂他这个妹妹呢?
那年她刚回宫时的眼神,他一生也忘不了。
那时她怕陌生人,总是躲在盛元帝身后,再慢慢探头看过来,那双眸犹如黑暗中凝视的恶狼,盯的墨粼冷汗沁背,不禁颤栗。
墨翊胸无点墨,纨绔贪玩,不足为惧。
可她不一样。
她可是在地狱里生存下来的人,她早已不算是人,而是披着人皮的魔。
墨粼痛苦地闭上了眼,脑海中尽是她那句“开弓没有回头箭”。
墨粼就那般沉默了许久,再睁眼时,目光归为平静,隐隐透着凉意,提醒道:“她很有可能知道我们要动手,舅舅该清理清理身边人了”
“这便无需殿下忧心了,就算她知晓,不过只是二十个禁军,瓮中之鳖罢了”
墨粼双眸微眯,转头看向他。
“舅舅还有后手?”
谢衍唇角微勾,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