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北书就那般敛目肃立,并不着急开口,而是凝眉思量。
与她谈话定要步步为营,因为她总是会巧妙地回避问题,比他这个刑狱官还要擅长交谈手段。
因此,殿内保持了一段时间的沉默。
见对方不主动开口,墨玖安挥了挥手,示意沐辞和悦焉退下,这才主动打破了宁静:“容少卿来找本宫,怎么不说话了?”
容北书缓缓抬眸,望着那一袭被屏风模糊的倩影,淡淡询问:“公主的伤怎么样了?”
容北书的语气虽听不出情绪起伏,可醇净的嗓音却难得的轻缓温和,没有以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远气息。
墨玖安淡淡一笑,“容少卿真正想问的应该不是本宫的伤势吧?”
容北书也轻扯嘴角,“想问什么都可以吗?”
“你问你的,答与不答,由本宫决定”
容北书眸里掠过几分锐利的光,“方才微臣在殿外所言,公主都听到了”
这不是疑问句。
墨玖安唇角弧度加深,没有否认:“悦焉耳力超群”
“公主身边还真是人才辈出啊”
“你不是猜到本宫想做什么了吗?欲成大事,便要知人善任,博闻天下揽人才”
“所以公主才会舍命救蒙梓岳”
墨玖安顿了顿,悠悠开口:“蒙梓岳是个意外,若没有他,本宫不一定会死,但一定会受伤,他替本宫受过,尚有一线生机,本宫便不会视若无睹,若是半路遇险,本宫亦会尽全力护他,可若最终不能敌,本宫也绝不会和他一起死”
墨玖安转头望向屏风外的那一道欣长身影,见他又一次沉默不语,轻佻峨眉,“怎么,觉得本宫冷血?”
容北书却轻笑一声,平淡的语气依旧不失恭敬:“恰恰相反,以公主的地位,能对蒙梓岳做到尽力保全,已是大义”
墨玖安颇感意外,撑着手直起身,微微歪头望着他,眸里闪过一缕兴味的光:“你知道本宫所图为何,竟一点也不惊讶?”
“微臣为何要惊讶”
“你不觉得本宫所图,太过荒唐?”
“追求权利没什么荒不荒唐的,公主是女子,以女子之身图至尊之位,礼法不允许,世道不允许,但这并不代表公主不能争取”
墨玖安静静地望着他,听到他的话,面上的戏谑渐渐消散,眼神变得有些复杂而微妙。
她缓缓垂下长睫,神色似水一般平静,眉眼却掠过难以察觉的沧桑。
有屏风阻挡,容北书自是没能察觉墨玖安的变化,继续开口:“可微臣从不涉党争,即便哪一日真要趟浑水,那为何不选择原本就被世道所接受的太子或者三皇子呢?”
短暂的沉默之后,墨玖安鼻腔里发出一声轻笑,又重新换回了那副漫不经心的面具。
“容北书,你从一开始就选择了本宫,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你我早在三年前就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三年前?
容北书剑眉顿凝,心脏渐沉。
三年前他还不认识公主,若说三年前发生的大事,那便是把萧旻取而代之,收揽辟鸾阁的权力。
但这和公主有何干系?
正当他还在回忆从前的细节,屏风里头传来公主悠悠淡淡的声音。
“本宫可以把一切都告诉你,但不是现在,因为你还没有意识到本宫才是那个最佳人选,你一直说自己不涉党争,可本宫知道,你一直保持中立不是因为你不愿意,而是因为无论选择哪一方,对容长洲皆无益”
墨玖安说的没错。
容长洲的观念太过激进,不为任何一方势力所接受,若不是盛元帝宽厚仁慈,听得进谏言,否则,即使容北书极力斡旋也不足以保下他。
因而,容长洲能稳居三品中书侍郎之位,不止是有容北书的缘故,也是因为盛元帝容得下他。
可太子不一样。
太子和谢衍对容长洲本就持有敌意,如若未来太子登基,谢氏势力就会进一步扩大。
容北书想过归顺太子,可这样做也许能让兄长继续官居高位,可再也无法让他实现理想抱负。
身居高位却只能迎合众臣和皇帝,不得不与这世道同流合污,这对容长洲而言更加痛苦。
三皇子也一样,他背后是左相白卓远,白卓远看似为人圆滑,对盛元帝唯唯诺诺,对同朝官员亲和友善,可容北书又如何看不出左相看似随遇而安的个性下藏着一副什么样的嘴脸。
在今早确定墨玖安真正的企图之前,容北书还真未想过党争还可以有第三人选。
此刻容北书脑海里有太多的疑问,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墨玖安提到三年前很大可能就是和辟鸾阁有关,这也解释了一开始,她为何会知道容北书的秘密,且以此胁迫他的原因。
容北书本想再继续询问,墨玖安却道:“容少卿还是先想一想本宫方才所说的,至于三年前的事,等你想清楚了本宫再告诉你”
容北书剑眉紧凝,缓缓垂下眼眸。
眼下他思绪混乱,的确也需要一点时间想一想。
容北书如此想罢,拱手作揖,可刚一转身,身后却传来公主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