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切还未明了之前,容北书不会妄下论断,当然,他也不会否定谢衍所说。
谢衍所说虽有挑拨离间之嫌,却也不无道理。
这段时间,容北书忙于对抗谢氏,竟忘了搞清楚陛下的立场,也就是对党争的立场。
盛元帝十分偏爱公主,很多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公主将手伸进朝堂。
盛元帝甚至知晓公主手底下的寒士,允许那批寒士替代谢氏的势力。
说不定,盛元帝也早已知晓公主在暗中接触军中将领。
在与公主相识的九个月以来,盛元帝总是给容北书一种无条件溺爱公主的感觉,无论是大闹何府,还是参与秋猎,亦或者武娱演练,盛元帝看似始终站在公主这一边。
久而久之,容北书渐渐被这种表象迷惑,如温水煮青蛙,习惯盛元帝对公主无条件偏袒。
可他忘了,物极必反的道理。
直到此刻,他才幡然醒悟。
试想一下,如果这些年公主所做之事,换作太子来做,局面会不会走向另一个极端?
太子必将会引起盛元帝的忌惮。
可为何公主就能是例外?
真就因为盛元帝宠爱玖安公主?
还是,盛元帝从未将公主,纳入过继承者的范围之内?
以容北书对盛元帝的了解,后者确实更合理一些。
谢衍成功地在容北书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在谢衍造访大理寺地牢的同一时间,另一个地点,在金碧辉煌的乾坤殿内,一股淳厚有力的声音倏然响起:“你是太子,你不需要结党!”
丹陛之上,盛元帝拂袖发怒,而其对面远处,墨粼站得笔直端正,并没有向往常那样微微低头以此表示恭敬。
相反,他只是垂眸肃立,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难以言明的倔强,无声之中与那九五至尊对抗。
盛元帝如何能看不出自己儿子是何态度,他深深呼了口气,在龙椅前左右踱步,边走边道出自己的安排:“朕会铲除世家的势力,杜绝外戚隐患,袁氏与乌氏的军权,朕早晚也会收回来,你是太子,未来的皇帝,朕会为你铺好路,你又何必...”
“为我铺路?”
这是太子平生第一次打断盛元帝的话。
盛元帝显然一愣,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墨粼继续说:“若前路等着的是玖安,父皇也会帮儿臣除掉吗?”
听到墨玖安的名字,盛元帝才猛地回过神,冷声质问:“你在说什么!?”
盛元帝压低了声音,落在墨粼耳朵里,多出了些警告的意味。
“父皇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墨粼这才缓缓抬眸,直视高位之上的盛元帝,“儿臣十六岁就已经帮父皇处理政务了,那时儿臣就知道,太子要注意避嫌,不能亲近朝臣,不能插手军权,所以这些年来,儿臣时时刻刻都要拿捏好这尴尬的分寸,每日提心吊胆,唯恐被父皇猜忌!”
墨粼越说越起劲儿,最后甚至喊出了声:“凭什么玖安就可以肆无忌惮!?为何她就可以拉拢军中将领,她就可以在朝中散布势力?为何她一直都是那个例外!?”
这是墨粼第一次在盛元帝面前失控。
从小到大,墨粼一直都温文尔雅,无论是神态还是语气,时刻都能表露出对盛元帝的敬畏。
他从未像此刻这样大声说过话,更别说与盛元帝争执了。
很显然,盛元帝被墨粼突如其来的反应冲击到,大脑霎时空白,陷入了片刻的惊诧之中。
今日的墨粼十分反常,却也合乎情理。
他任由自己失控,以这种方式,把挤压多年的不满,盛元帝多年来从未意识到的问题,就在今日,于这宏伟的帝王宫殿之中,一一揭开。
君臣之义,父子之情。
这独属于皇室的复杂且拧巴的情感,墨粼受够了。
今日,他就要捅破这层窗户纸,直视自己父亲的双眼,把他心中所怨,父亲多年的偏心,以及妹妹的野心,尽数道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