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衍与幽戮之间到底是何关系,墨粼并不确定。
只是,谢衍控制死士的手段十分娴熟,墨粼不得不怀疑,谢衍曾与幽戮有过合作。
幽戮已经被盛元帝出兵剿灭,其首领掉下悬崖尸骨无存,墨玖安也彻底摆脱了地狱。
若她愿意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就好了。
墨粼定会竭尽所能地保下她,不让她遭受母后的算计,不让她被舅舅坑害。
可偏偏,她想和他争权。
这一日,墨粼也说出了三皇子墨翊的异常。
结合最近发生的事情,刺杀,地洞,暗道,墨粼把自己的猜测尽数讲给盛元帝听。
至于盛元帝信与不信,墨粼无法左右。
就像大理寺地牢里的谢衍,挑拨离间成与不成,谢衍无法确定。
谢衍只能从容北书微不可察的反应之中,捕捉些蛛丝马迹。
容北书依旧沉默,他半垂着眼睫,藏住眼底的情绪波动。
谢衍也十分耐心,给足了容北书思索的时间。
若东宫太子结党营私,各处安插自己人,甚至开始插足军权,无论哪一项单拎出来,都有可能落得个废太子的下场。
因为他是太子,未来的皇帝。
当他的势力扩展到一定的程度,他就可以做一点小小的手段,然后名正言顺地,提前登基称帝。
从古至今,历朝历代,最令皇帝忌惮的名单里,东宫绝对能排进前三。
一旦想明白这些,那么公主如今受到的一切优待,反倒成了最大的问题。
在复仇这件事上,盛元帝和公主的立场一致。
所以容北书想当然地以为,盛元帝默许公主逾矩,十分合理。
是容北书错了。
他把这种利益一致的默许,误解成了盛元帝对党争的默许。
实际上,二者并无必然联系。
若盛元帝稍微布一下局,等容北书配合公主打败谢氏之后,再收回公主的权利……
容北书无法排除这种可能性。
“看你这表情,看来是听进去了?”
谢衍的声音把容北书飘远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谢衍眉眼微弯,浮上一层得志的笑意。
“侯爷觉得,自己的挑拨离间成功了?”,容北书说着,抬眸回望。
二人目光交汇,谢衍发现,容北书是少有的让他都有些把握不住的人。
容北书身上有股超脱他这个年龄段的成熟与深沉,他能快速收拾好情绪,平复好眸中的涟漪,然后在转瞬即逝之间,又回归那副清冷淡漠的模样。
无论是装的还是真的,能做到情绪不外露,让敌人拿捏不住,在这一点上,容北书都比谢衍的两个儿子强太多。
谢衍如此想着,转走目光,淡淡道:“成没成功,你自己心里清楚”
“陛下不杀侯爷,是因侯爷还不能死”,容北书唇角微扬,故意放轻声音,轻飘飘道:“若我愿意,现在就能杀了侯爷”
闻言,谢衍微微一顿,转头睨向容北书。
可还未等谢衍回应,容北书便垂下眼眸,漫不经心地拂了拂广袖,“但这样做毫无意义,侯爷死就死了,可谢氏的势力还在,甚至有可能导致文官联手抗议”
容北书自顾自地说着,压根儿没给谢衍一个眼神,他边说边走向刑具桌,开始收拾自己的针包,“陛下不只是一个丈夫,还是国君,坐上那个位置,便有诸多身不由己,侯爷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方才的那一番话,不过就是为了让我情绪失控”
谢衍望着那一袭颀长挺拔的背影,冷冷嗤笑:“哼,自欺欺人”
容北书不以为意,继续悠悠开口:“侯爷方才所说不无道理,确实有这种可能,不过,陛下宠爱公主是事实,无论陛下有何打算,他们都是一家人”
说及此,容北书微微侧头,眼角余光瞥向谢衍:“而侯爷您,才是那个外人”
“那你呢?”谢衍反问。
容北书将针包收回广袖,缓缓转身,“我能笃定地说,我与公主是同盟,而侯爷您,能吗?”
容北书眉宇间散发着无法忽视的孤傲,悠闲的语气带着一股胸有成竹的自信,“您能毫不犹豫地说,您与太子是同盟吗?即便侯爷这么认为,但太子,是这么想的吗?”
挑拨离间,谁不会似的。
太子和谢衍之间的问题切实存在,而盛元帝对公主的态度是谢衍的一面之词,也只是容北书的一种猜测罢了。
不一定为真。
一句外人,直击谢衍的痛处,可谢衍好歹也是见过大风大浪,活到这个岁数,不至于因为一句实话破防。
谢衍面不改色,徐徐道来:“想当年,他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小皇子,空有武力,朝中几乎没有文官支持他,所以他选择投靠谢氏,借谢氏的影响力,拉拢朝中大臣”
谢衍主动谈起过往,容北书面上假装不在意,实际上,偷偷竖起了耳朵。
“他便哄骗我妹妹,让我妹妹昏了头,非要嫁给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后来,他成功继位,御驾亲征途中遇到了自己的真爱,便想着废后,让那个不知哪来的女人母仪天下”
谈及苏樾,谢衍的语气明显阴沉下来,眉宇间难得流露出阴鸷嗔怒。
“同盟?呵呵呵呵”
谢衍看似在嘲讽容北书,可容北书能从谢衍的笑容里,瞧见一抹微弱的自嘲。
“我也曾和墨垣同盟,是本侯把他推上皇位的,后来呢?登基没几年,他就想除掉本侯”
说着说着,谢衍渐渐拉长了语调,有些许感慨之意:“过河拆桥,恩将仇报,背信弃义!这就是皇家。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就是功臣的下场。帝王家向来薄情,我那个蠢妹妹不懂,还对他一往情深”
说话间,谢衍已经走到容北书身侧停下,笑着摇了摇头,“你也不懂,墨玖安和他爹简直一模一样”
谢衍掠过容北书,边走边说:“权力的旋涡中,哪还有夫妻情深,父慈子孝?当然,更不会有话本里纯真的爱情”
“谢侯爷还看过话本?真是稀奇”,容北书挑了挑眉,谢衍说了那么多,他就抓住了这个重点。
谢衍脚步一顿,冷冷瞪了容北书一眼,没好气道:“本侯也年轻过”
容北书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谢衍所说的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容北书当然考虑过这一点。
容北书的目的本就是清除掉谢氏的一部分势力,再替换公主的人上去。
计划执行到这个地步,眼下只差一串名字,筛选掉调任名单中谢氏的势力即可。
如果盛元帝半路叫停,容北书也不会太过执着,只是在放走高溯之前,必须审出结果。
至于下场如何,谢衍能想到的,容北书自然也都想到了。
无非就是远离朝堂,一生不能再踏入官场。
对容北书而言,这个结果并不算坏。
因为只要辟鸾阁在手,容北书就算做一个江湖人,照样能帮到她。
谢衍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可容北书从未怀疑过墨玖安。
从相互算计到相知相爱,容北书知晓她心中的抱负,共鸣她灵魂的波动,由内而外地被她吸引。
容北书了解她,理解她,相信她。
她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存在,独一无二,谁也不能和她相比。
谢衍拿自己的经历,拿盛元帝,拿历史上无数个帝王预测她未来的行径,简直可笑。
她将会是开创新历史的人,她就是那个开始,而不是他们的延续。
谢衍的挑拨离间并没有用。
谢衍对墨玖安的猜测有误,对容北书的判断更是有误。
容北书是再三斟酌之后,才选择入局的。
容北书是在反抗中,渐渐看清自己的心。
容北书可从来都不是昏了头,从始至终,他都十分清醒。
清醒地选择她,清醒地辅佐她……
然后,清醒地沦陷。
纵容自己越陷越深。
这是他主动的选择,而非被动地“犯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