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天赐自小就知道,自己的心中住着一个天使,祂能够听清楚外界的所有恶意,提醒他别人的神态、动作、语言中的潜在意思,让他更加敏感,并且帮助他规避并摆脱所有伤害。
比如,h市某贵族家的少爷,在某宴会时满脸好奇的问他:“曹天赐,你怎么跟曹家人的长相不太一样?”
曹天赐心里的天使就在告诉他,对方真正想说的话,其实是想告诉所有人,“你们知道么?他不是曹家真正的少爷,而是个被捡来的、没人要的野种!”
比如,有人用奇怪的眼神盯着他看、然后跟伙伴侧头说话的时候,他会觉得如芒在背。
而他的天使也会告诉他:“你看看,他们都在议论你,鄙夷你,因为你是个多余的人,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不属于你的,或者说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你的……这都是因为曹夫人对你的怜悯,迟早有一天,她会把这怜悯收回去的……”
他知道,祂不会骗自己的,因为这是世界上唯一只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可有一天,这件事开始变了。
曹天赐开始听到母亲跟父亲说,想为他跟林家千金结亲。
曹家跟林家是世交,林家主要的经营范围在医疗,而曹家的经营范围则在民生,生意范畴衣食住行均有囊括。
再加上曹家家主曹商延和曹夫人,以及林予曦的父亲林处然夫妻,以前读书的时候都是同学,后来就连各奔东西的出国留学,也没有断了联系,四人之间关系可见一斑。
而曹夫人当年早期迟迟不曾有身孕,本想着是没这个福分了,却没想到一日去庙里祈福的时候,为了表达自己的虔诚,她三步九叩的登观音山的时候,隐隐的,传来了孩子嘶哑微弱的哭泣声。
循声望去,她却见了一个水盆正在摇摇晃晃的、顺着身边的河流飘荡,而那水盆当中隐约有个碎花棉布围成的襁褓。
孩啼声正是从那襁褓中传出来的。
曹夫人带人把孩子救了上来,她认为这个孩子便是上天见她虔诚而赐予她的礼物,便给他取了曹天赐这个名字。
她将这个孩子当成了亲生孩子去照料,可是即便她自己从未提到过,但是对于这孩子的来历,圈子里的人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闲言碎语说的多了,久而久之,这个孩子自己也开始清楚了他的身份。
而在曹天赐六岁的时候,曹夫人怀孕了,这个孩子是曹夫人第一个亲生的子嗣,因此,她极为珍视,自然表现得也就紧张了些,对曹天赐的照料也疏忽了些。
而在此节骨眼儿上,风言风语更多了。
原本因为闲言碎语而心有不安的曹天赐更是听信了谣言,尽管曹家上下对他态度并未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依旧让他更加自轻自贱了起来。
直到他听到曹夫人和曹商延商议,想给曹天赐跟林予曦提亲。
曹天赐见过林予曦。
小姑娘看起来白白净净的,一双大眼睛格外动人,瞧着人的时候,睫羽忽扇忽扇的,像是会发光似的,她的性子古灵精怪极了,惹急了她恨不得能去拔长辈胡子。
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便是看到她爬在树梢上大哭,像是为了拿枝头的那个断了线的风筝似的,结果却害怕的不敢下来,抱着树枝瑟瑟发抖。
当时附近连个人都没有,想也知道是她自己一个人偷偷溜出来的。
果不其然,曹天赐刚把这小家伙单手夹着从树枝上捞了下来,便听见保姆们急匆匆的寻了过来,焦急的问她是否有事。
而那原本瑟瑟发抖的小姑娘却瞬间变得颐指气使了起来,骄傲的抬着下颌,看着跟个白白嫩嫩的小丸子似的:“我就是出来放个风筝,瞧瞧你们大惊小怪的样子,竟然跟见了鬼似的!真是一群没用的东西!”
若是她声音中的颤抖和哭腔再淡一点儿,或许更有说服力。
曹天赐想着,便见那小姑娘回头恶狠狠的瞪了自己一眼,那双眼睛红的跟兔子眼睛似的,看起来水汪汪湿漉漉的,半点没有杀伤力,只是,那时的曹天赐却平白的弄懂了林予曦的意思,她似乎是想让自己帮她保密,不要被别人知道她刚刚的糗样似的。
他突然有点想笑,如果是那个小家伙的话,他很愿意跟她在一起,一辈子都在一起。
如此再想到那次滑稽的初见,他只觉得心头软软的,似乎还带了些甜蜜似的——那是他们的共同秘密,仅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
他知道,以后真正属于他的不再只是一个天使了,还会有一个小仙女。
曹天赐自那以后,便往林家跑的更勤快了。
任谁都看得出,这家伙醉翁之意不在酒,偏偏尚且年幼的林予曦不知道。
作为林家大小姐,这般讨好她的人物多了去了,她也不曾把哪个放在心上。
林予曦虽然任性,却并不刁蛮,只是有些大小姐脾气,但是却是个极好哄的姑娘,即便不是事事顺着她,跟她讲通了有正经道理,她也不会不依不饶的非要闹腾。
以她的出身和受宠程度来看,这样的她简直算得上是“知书达理”。
读书的时候,他们在同一所学校,他便每天接她一起上下学。
原本林家的司机会去接她,可为了撮合两个小家伙,便默认了他的行为,打那之后便日日让他和林予曦一同上下学。
每每冬日早上的时候,他便会给她买上一个热热的烤番薯,放在怀里,等到她家接她的时候便递给她。
林予曦最开始的时候,都不认识这是什么东西,那双漂亮的眼睛滴溜溜的盯着烤番薯,脸上有些嫌弃:“这是个什么东西?怎么脏兮兮的?”
待曹天赐把烤的酥脆的外皮剥开,香气四溢扑鼻,她才瞪大了眼睛,猛的吸了口气:“这是番薯派的味道?”
她自小娇气,连厨房都没进过,即便出去吃饭,出入的也都是些大酒楼,平日里看到路边摊连头都不曾回过,哪里见过这种东西?
她拿着银匙,甜的眯着眼睛,像是只被顺了毛的波斯猫似的。
她最喜欢吃甜食,最讨厌生姜和蒜的味道,不喜辣喜酸,但是一定得是s市特产的老稻花米醋,她生了一张刁钻的嘴,但凡掺了些别的,她都能尝得出来。
有一次,曹天赐去林家用餐,因为家里的老醋用的差不多了,店铺里也没货了,林家的厨子老梁就在甜醋鱼里掺了点儿其他牌子的陈醋,她就在餐桌上直接闹了起来,生生的气红了眼眶,被林家人哄了半天才好。
只不过,她这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时不时折腾一下都是常态,林家上下都不当回事儿,曹天赐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年轻小姑娘有些脾气怎的了?调皮任性些什么了?总比性格古板木讷半晌说不出一句话的强吧?
曹天赐但凡有些什么新鲜的小玩意儿,第一时间便会想着林予曦,给她送过去,什么某品牌最新款的女士腕表,某珠宝店漂亮昂贵的宝石发卡,或者某戏院她最喜欢的角儿登台演出的戏票……
值钱的不值钱的,有趣的新鲜的,他都要先捧到她面前来才行。
可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般宠爱她,她却对自己更加冷漠更加不耐烦。
原本的她会把她哥哥从国外寄回来的零食玩具,特意分给他;她去游学旅行也会特意大包小包的带特产回来,也会留给他一份……
以往的她凡事也会想着他……可为什么,她突然就变了呢?
“曹天赐,你能不能不要天天围着我转啊?曹叔叔不是让你去经营你家的酒楼了么?怎么这么有空闲天天跑出来?”她似乎有些忍无可忍,陡然发了很大的脾气。
那是她第一次发火,那双漂亮明媚的眼睛里载满了不理解和厌烦。
自那以后,她便再也不克制了似的,常常发脾气。
比如一次,她去他经营的酒楼吃饭,刚巧遇上有人酒后闹事。
曹天赐不知道她也在,去解决纠纷的时候,由于第一次遇到这种事难免觉得手忙脚乱,一个推搡间,那男人竟然想要抬手打他,而他仓皇之下,竟然怔住了不知该作何反应。
千钧一发之际,有一只纤细微凉的手将他拉了开来。
“啪”的一声当时的现场顿时一阵寂静,仿佛落针可闻。
拉开曹天赐的人,赫然是林予曦。
倒不是她替曹天赐挨了打,相反,挨打的是闹事的人。
“瞎了你的狗眼了!也不好好看看,这南湘居是什么地方,也敢在这儿闹事!”林予曦高高的抬着下巴,一贯嚣张跋扈的姿态,清脆悦耳的声音即便是骂人的时候也是动听的。
她就那么站在那儿,穿着漂亮的红色连衣裙,背影婉约窈窕,整个人就像是个小太阳似的,似乎能轻易点燃别人的心。
曹天赐看着她目光灼热,缓缓的回过神来,神色晦涩复杂。
“拖出去,把他的腿留下!就当是今天饭钱了,也让他日后长长记性!”林予曦当时是宴请朋友,不远处男男女女的聚了不少人,南湘居的安保也都冲了进来,七手八脚的把闹事者按下来拖了出去。
林予曦听着周边噤若寒蝉的宾客,倒是扬起了一抹笑容来,“今儿个让大伙儿赶上这么晦气的事儿,是南湘居招待不周了,苏掌柜,一会儿给在座的各位都添上两道硬菜,一瓶好酒,都记我账上,算是替曹伯伯给各位赔礼了,也当做是给大伙压压惊!”
此言一出,现场气氛登时便松快了起来,变得一片和煦,连不远处的惨叫都显得模糊了起来。
可她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便直接绕过他带人离开了南湘居。
后来她连见都不愿见他了。
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他的身份不如林予曦,又是第一次做生意,出了事反应不及又并非是他的过错。
他能感觉到似乎林予曦在表达对自己的不满,可他不明白,她到底在不满什么。
他自觉自己满心满眼都是她,对她再好不过,完全不懂她为什么还是不高兴。
正在这时,曹天赐发现,那个许久不曾讲话的天使,突然又开了口。
“你真的不知道原因么?你只说你们两家门当户对,可你们两家,登对的只有门户而已,又与你何干?”
是了,他不过是个野种,而她却是林家大房家的嫡小姐,打小就是被千娇百宠着长大的,她看不上他,实属正常。
但是没关系,他还年轻,未来的日子还有很长,未来的路也还很远,他迟早有一天,能真的与她门当户对。
可事情并非像他想的那般简单。
h市自京都来了一个商人,年纪不大,却是京城简家的唯一继承人,名叫简裕安。
他这次是来跟h市的某电子龙头产业谈合作的相关事宜的,本来待不了几天便会走,只不过刚巧赶上当晚那位老总的大孙子举办满月宴,便邀他一同凑个热闹。
这种无聊的宴会,曹天赐最是不喜,而且按照他的性子,他也不会关注林予曦以外的任何旁人。
他记住简裕安这个名字,还是因为林予曦。
他知道,这种宴会,林予曦定然是会出席的。
林予曦与他相反,这丫头最喜欢的便是热闹,她喜欢跳舞,也善于交际。
她常说:“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才能条条大路通罗马!”
奇怪的是,她的性子并非是什么讨喜的性子,连林家人都说她太过任性,实在是让人头疼,可是令人意外的是,她的朋友却是不少。
h市总共就这么大,达官显贵中的男女老少,竟然都能与她有些话聊。
她懂得也多,知道的也杂,什么都懂一点儿,什么都学一点儿,但是什么都不精通,却往往能跟很多人相谈甚欢。
就连当时的市长夫人都异常的宠爱她,就连吃到什么好吃的点心都得转着圈儿的找她,嘴里还念叨着:“林家那个小丫头呢?这个点心口感很好,入口即化,软糯香甜,又不粘牙,她肯定得喜欢……”
可就是这样的她,瞧见了那个叫简裕安的男人后,愣是连个招呼都不敢去打。
她的模样是他从未见过的不安和羞赧,她遥望着被人群围在一处、尽管并非主角却意外吸引了所有人目光的简裕安,眼里散发出来的是平日里他不曾在她眼里看到过的光,那光似乎耀眼的载满了星河,竟然让他不敢直视下去。
不对,不该是这样,她是自己的未婚妻,她怎么能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别人?
她该是属于自己的,完全属于自己才对……
曹天赐突然觉得有些不安。
而他心里的那个祂的声音变得愈加嘈杂了:“你还在等什么?她是你的未婚妻,你就这么看着她瞧着别的男人发呆?她从未用过那样的眼神去看你……你知道吧?她最近很抗拒跟你接触,她要被别的野男人抢走了!”
不……她不会的,她只是最近在生我的气,只要等她消气了,她就不会不理我了……
即便心里这般反驳着祂,可他的心里仍然有些不好的预感,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心里千百个不舒服,可是步伐却沉重而僵硬。
他明明可以上前去把她拉开,可是他似乎动不了似的,心中的怯懦让他更加的自我厌恶。
祂还在不停的说着:“你瞧瞧,他们才是真正的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简裕安是ja集团的指定继承人,你们之间的差距简直天差地别,你留不住她的……”
心底的声音就像是一道重锤,将他的自欺欺人敲击的龟裂,炸出道道蛛网似的白纹,他依旧苦苦撑着自己心头的幻想,似乎在说服自己,让自己坚信林予曦不会离开自己。
可现实很快就打了他一个重重的耳光,他听说了她在打听简裕安的情况,似乎对简裕安有意。
曹天赐去寻她,她却只是避而不见,即便是远远看见了他也会回避着躲开,似乎不想理会他似的。
直到有一天,他得知她去了赛罗商场,便故意去商场里堵她,那时她正在一群姑娘们之间,似乎是约着出来一起逛街的。
曹天赐怕她继续躲开,便直挺挺的冲了过去攥住了她的手腕:“小曦,我们谈谈!”
他神情憔悴,眼白处的红血丝浓郁的渗人,让人看着他便觉得有些害怕似的。
林予曦的女伴们不禁后退了几步,瞧着这边的情况,彼此递交了一个眼神,看着林予曦的眼神似乎有些担忧,甚至有个胆子大的小姑娘还偷偷溜出去寻人了。
“有什么事等我回去再说吧,这里不太方便。”林予曦说着便想甩开他的手,却没能甩动,她的眉头顿时皱的更紧。
曹天赐没心情关注别人的动向,他手上的动作因为她的挣扎收的愈发紧了些,攥得林予曦不禁闷哼了一声:“你别想逃开我……我听说了,林家邀请了简裕安去家里做客,这是你的意思,对吧?”
她有些不耐烦,也有些冷漠:“曹天赐,你是以什么身份前来质问我这件事的呢?”
“当然是……”他的声音一顿,半晌才继续说,“我们是未婚夫妻……不是么?”
“曹天赐,你醒醒好么?那不过是长辈的一句戏言,你怎么就当真了?”林予曦神情有些讥讽,完全不吝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让他颜面扫地,“一无媒人二无信物,连台面上正式提都不曾提过,你凭什么以我的未婚夫来自居?我们不过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罢了,分明连男女朋友都算不上!”
“你……怎么能这么说……”曹天赐闻言像是被惊天巨雷劈到了似的,嘴唇颤抖着,眼眶都变得湿润,“我对你这么好,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对我好不好,你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林予曦的语气更凉薄了几分,“如果你真的对我好,你现在就不该没有发现,你弄疼我了……”
曹天赐闻言一愣,反应过来后猛的松开了手,垂眸看去,她纤细的腕子上通红一片,看起来似乎都有些浮肿起来了,看起来极为惹人生怜。
“对……对不起……我错了……不是这样的……我一直以为……”抬眼看到她的神色, 他不禁一愣,半晌说不出话来。
林予曦的容貌看起来有些混血感,皮肤清白剔透,双眼深邃动人。
因为长相随了俄罗斯族的母亲,看起来容颜格外让人惊艳,甚至有一双漂亮的蓝灰色的眼睛。
那眼睛平日里笑起来的时候晶莹剔透的,像一颗漂亮的玻璃珠似的,可当下让人瞧着,却觉得寒意好像逐渐冷进了心底。
她的眼里空寂寂的,什么都没有。
即便他就站在她的面前,可那双眼里,也依旧看不到他的痕迹。
曹天赐突然一怔,他想告诉她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他是喜欢她的……
可耳边似乎再度传来了阵阵嘈杂的议论声。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你也配跟林家最受宠的大小姐在一起?你别再自欺欺人了!你看到了么?他们的窃窃私语实际上都是在议论你!你还嫌丢脸丢的不够么?”祂的声音宛若魔音绕耳,贯穿了他的头脑,让他不禁觉得头晕目眩,连她的身影都变得模糊了起来。
周围的指指点点似乎也随着祂的话,而萦绕在了他的耳畔,那些人的议论纷纷似乎突然被人放大了音量似的,在他的耳边具象化了起来。
无尽的嘲讽和谩骂让他指尖发麻,视线愈发模糊,像是瞳孔难以聚焦、大脑似乎都已经停止了运转似的,脊背上的冷汗都开始蔓延了起来。
“你还不明白么?她心里没有你,这些说辞不过是她随口敷衍你的借口……她抛弃了和你在一起的所有过去……那个人,还是把她从你身边抢走了……曹天赐,你就是个废物,你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