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夜,最适合他们这种鬼鬼祟祟的人偷鸡摸狗。
更何况还是六个人一起出动,就非常刺激。
姜云清心不在此,总想着刚认识南初七那会,他俩就是这样相遇的。
可惜不太和平,闹了点矛盾,他以为南初七是骗子,好感度一降再降。
南初七也想到了,看向姜云清的目光特别微妙。
连明芃都说,别看了,眼神都拉丝了。
于是南初七收回他的深情,低下头来问:“哥哥,你觉不觉得......”
“不觉得。”虽然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出于一种紧急避险,姜云清直接打断施法。
特别是临近高塔监视范围,大家都忙着正事,南初七也就不捣乱了。
他们蹲在墙后,打算静观其变。因为没有一个准确的计划,不知是大家一起上还是先把高塔下面的人引走。
付逾眠把自己的乾坤袋清空,看看有没有能用的道具,转念又想到了什么,问:“池松暄没做过这种事吧?”
他问了也是白问,昆仑虚弟子怎么可能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池苑低下脑袋,似乎是在思考。
南初七不敢苟同,要知道当初他们在鬼街,全是夏长缨在出主意,昆仑虚弟子可以不做,但至少都有一种奇妙的领导才能。
池苑无意中和他对视了几眼,感觉头都要大了。
偷走镇城之宝肯定会引起笑城人不满,委托令还在手上,他首先要照顾同门,再考虑和他们一起行动。
问题是,付逾眠的委托令都消失了,为什么他的没有?
一旦南初七拿回瑶琴,城主怪罪下来,他的委托可能就做不了了。
许是知道池苑在犹豫什么,谢怀月就说:“直接闹大,去见城主。”
这短短八字,池苑豁然开朗。
付逾眠展示的笑城风水局,一切全因后山而起,所以池苑的任务,真正内容不是梦魇,不是瑶琴,而是少主。
只要少主能笑,城主就不会随意抓人,阻断源头后,再处理山中的煞气对昆仑虚来说并非难事。池苑和他们一起偷走瑶琴,把事闹大,这是见城主最快的方法。
正所谓一个人不敢、两个人胆大、三个人胡作非为,更何况他们现在有六个人!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池苑自然来劲,他详细地列出偷琴的计划,有好多大家都不能想到的细节,他都考虑到了,仅仅六个人,愣是被他弄成准备讨伐的气势。
这是偷东西吗?这分明就是指点江山。
池苑不屑于做小偷小摸的事,但不代表他没有决策力。
其余人光是听着就觉得激动,真不愧是昆仑虚弟子。
南初七问:“夏长缨为什么不来?”
池苑道:“他不需要历练。”
因为夏长缨是昆仑虚新任长老,和池苑不一样。
“哦,难怪——”南初七拉长语调,“什么时候的事?”
池苑想了想,“宥临长老从蜀郡回来后继任,是昆仑虚史上第一位二十长老,主掌皎临山。”
原来如此,所以夏长缨会去蜀郡,算是他当长老前必过的门槛。
他太年轻,光是仙剑大会前十甲的名号还不够,他要做点什么实质性的事才能让人信服。
南初七突然觉得可惜,如果他早知道,当初在蜀郡告别前就应该说声恭喜的。
但江湖一碗茶,喝完各自爬。
南初七的这句恭喜,留到以后再说吧。
按照池苑的计划,借着夜色,大家开始行动了。
正是看守更换的机会,一旦松懈下来,有人的动作比他们还快。出手时未曾见血,把人轻轻放倒后,两道身影接连进入了高塔。
紧接着,地上的人被拖走,取而代之的是付逾眠和谢怀月。
两人装成看守有模有样的,看着像是督察官过来了,问他们情况如何。付逾眠回道:“刚才有个姑娘想进去,被我们赶走了,但应该还在附近吧。”
谢怀月接话:“那姑娘说她知道怎么逗笑少主,我们才不信呢,她就是想偷东西!”
督察官一听,顿时来气了,“蠢货!”
这年头谁敢主动撞枪口上,每回城主抓人,他们能避就避,避不了的只能想办法找人,如果不成功他们也逃不了掉脑袋的下场,现在已是焦头烂额了。
好不容易出现一个能逗笑少主的人,管她是真是假,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必然有点能耐,他俩居然把人放了?
等督察官骂骂咧咧地走后,付逾眠才和谢怀月相视一笑。
池苑猜得没错,笑城人都惧怕自己被抓,有这样一个疑似可以成功的人存在,他们肯定不能放过,到时候有谁会在意高塔的情况呢?
看着远方渐起的动静,两人就知道池苑和明芃开始了“逃亡”过程。
六个人分开行动,最先进入高塔的只有南初七和姜云清。
有外面的人声东击西,他们自然不用担心,但这座塔的内部,远比想象中的还要高。
池苑算到了这点,他说镇城之物就放在大家都能看到的地方,而外面只有两个人看守,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除了障眼术,楼里可能还有东西防着。
所以越往上爬,真的越不顺利。
“哥哥,笑城过后,我就要去宛城了。”
刚踏入高塔时,南初七冷不丁的一句道别,其实暗藏的真正意思是:你要去哪里?
有时候无需说很多,人一旦相处久了就会有羁绊,但南初七不想成为困住姜云清的人。
他知道姜云清不会去宛城的,所以两人在笑城就要分别,既然提到这件事,他现在就商量好,以后在哪见面。
琅琊吗?
南初七抓住姜云清的臂弯,可嘴上说:“哥哥,你要去远一点的地方。”
姜云清一时地怔愣,南初七就已经把他推到上面几层。楼里的障眼术让他们看到了恶灵,肌肉记忆总比脑子更快,他带着清虚往上走,果然没有再回头。
对,就像这样,走远一点。
无弦弓在手中突现,南初七替他杀尽了最前面的恶灵,既是展示泽芝仙的神力,也是为他铺路。
神箭呼啸而过,直直插入墙壁后仍在震动不已。
姜云清亦像这支箭。南初七知道当自己拉开无弦的弓后,定能一鸣惊人。
但他依旧是按照南初七所指的方向前行,南初七不该对准前方,那里太近了,还不够远。
上面是没有尽头的旋转阶梯,不知道他们爬了多久,往下看竟也看不见平地,只有恶灵闪烁着犀利的寒光,眼中印的全是那片血色。
南初七跟着姜云清慢慢走,因为他这一番话,让高塔的杀身之噩变得不一样了。
在鬼街时,他说牵着好,别走丢。
但现在,南初七的声音就在身后,他说:
“大胆地走,为自己活一次。”
纵使一柸黄土,一身白骨,这天下他也要走下去;如果走不到,那他就停下来,多看看身边的人。
所幸南初七真的在一直跟着他。
“哥哥别停,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看见你。”
姜云清早已不记得自己闯了多少层,杀了多少恶灵,南初七始终离他几步远,却从没有和他并行过。
因为这是姜云清的路。
不知道为什么,南初七看着前面的人,突然好想说声谢谢。
“你想谢我什么?”
南初七说他要谢很多,谢姜云清允许他进入往后的人生,也谢他陪伴了自己这么久。
“我们认识才几个月。”
“不是的,有十几年了。”
南初七记得姜云清的小名,他便喊晚晚啊。
“真的很少和晚晚说声谢谢,因为我觉得太过于正式。但是我想谢谢你——”
在这条独行的路上,有个人的声音温柔到让他能够对抗风雪,让他大多时候都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很美好。
他还说,希望我们时时见面,时时惦记。
姜云清终于回头,他吐出胸中一股浊气,这时候似乎要拥抱一下才说得通,但他只是站着,没有动身。
南初七让他去更远的地方,又何尝不是姜云清一直想要的。
他来不及说出口的话,南初七都替他安排好了。
姜云清从不觉得自己哪里比不上南初七,喜欢不该是配不配,这份爱意是他应得的,因为他也会真诚地对南初七好。但是在此之前,他需要先救自己于水火之间。
那把琴又传来悠扬的旋律,姜云清抬起脑袋,明明声音就在耳边回响,竟依旧望不到最高层。
他们往上走了多久?
这些恶灵出现得很不应景,就算是障眼术,为什么会选邪祟镇楼呢?
记得在鬼街抢夺神明信物时,那里的东西都是准备摧毁无弦弓的,现在他们还没有见到瑶琴,就已经走不上去了。
不是走不上去,是压根走不到头。
温润的乐声和阴森的嚎叫形成鲜明对比,恶灵在阻挠他们找不到琴,也影响了他们的判断,姜云清很确定这把琴就在身边。
对啊,就是障眼术。
姜云清眼底的眸光微转,好像点起了一道火,兴奋感瞬间充斥了全身,但内心绷得很紧。因为不确定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他只有一次机会,能不能成功,也就看这个了。
他纵身一跃,直接跳了下去。
腾空之后,从高塔坠落而下的过程不太好受,姜云清在黑暗中睁开眼睛,风声簌簌,可周身出现了一片绚烂的光幕,他没有靠听觉,因为乐声始终存在于他的心里。
说实在的,跳楼真是个特别疯狂的举动。
那一瞬间心脏骤停,不异于当时和南初七乘坐“初云号”的刺激。
姜云清坠落的时间也过去了很久,随着光幕越来越明朗,底下有声音在呼唤他,不是瑶琴,是一个人。
那个人只说了两句话:
“来了?”
“来了。”
一句是问候,一句是确认。
在这座高塔中唤醒尘封记忆,他迎接等候多年的后人。
所以徐乐师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乐修出身,大概两袖清风,雅致以极。
确实,寄春君在高山上行完一曲,收琴时,琴上正好落了朵似白非白的绿萼梅,从此成为一段佳话。
但姜云清落地之后,看见的是穿着蓑衣胡子拉碴的徐景梧。
如此不修边幅,竟也是乐修。
徐景梧满身豪情,江山一笑从不弯腰,他要传承道义,因此创立三花庭。亦狂亦侠亦温文,指的就是他。
这位乐师笑着朝姜云清招手,不知道南初七和唐沂有没有见过另外两位先祖,反正姜云清是已经见到了。
感触颇多,他无法用言语表达。
徐景梧比姜云清更要喜悦,生命相承,居然真的等到这个人了。
“上善若水啊!”
他的笑声混入乐曲中早已分不清,他在感慨,在激动,因为他看见的是自身道义的延续,非湘潭徐氏可以做到的。
江山后继有人,这才是真正的了不起。
“玉骨便交给你了。”徐景梧把瑶琴放到姜云清手上,他的眉目舒展开来,终于了却了一桩心愿。
姜云清俯身以双手接过玉骨,像师父交于徒弟重任一般,神奇的是,他的指尖才刚刚触上瑶琴,琴身就突然有了活力。原本漆黑的玉骨显现出白梅纹,甚至还不用他拨动,琴弦自主发出了铮的一声。
徐景梧的神迹被风吹散,三千白梅弹指刹那,但他的笑声荡气回肠,是他在说:
“立身处世,无愧于心即可。”
尘世的暴雨无眼,但既然随清风而来,那就让世间留下自己的足迹,即便万丈深渊,走过去也是前程万里。
你要捧好它,把它带到光亮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