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日后,付清乐再次戴好斗笠,遮住了他的惊世容颜,在得知薛大师姐竟是被三花庭的人救走了,他还挺佩服南初七的。
身在宛城都能管到陈仓来,那是因为这里有个值得保护的人。
明芃颇有些舍不得他,趴在墙头上边啃黄瓜边问:“耶?你就走了?”
付清乐点点头,他这番要去寻找宋安之的下落,大师姐说了,上一场角斗的受害者就是宋安之。
还有唐沂。
这三人擅闯无为府,不幸中了傅应松的圈套,被带进角斗场受尽折磨,好不容易逃出来,可她不知道另外两人去了哪里,也许是顺着渭水漂走了。
往好的方面看,至少两位二公子都还活着。
付清乐得找回他们。
但左右没瞧见某人的身影,他便拉长了声音大喊:“姜云清!”
话音刚落,姜云清就推开门,“什么?”
付清乐立马露出笑容,目光往远处一瞥,“和我一起走。”
姜云清难得没有拒绝。正好,在空学镇待了这么久都找不到神明信物,也该换个地方了。
他们离开时刚好赶上太阳下山,一路走出空学镇,二人的白衣都沾上了余晖,斜阳的照耀让他们光彩夺目,便再无任何值得牵挂的事。付清乐突然撩起斗笠,他问:“红柳关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么久了,竟还记得这事。
姜云清终于回了他:“一个常年下雪的地方。”
付清乐戳了戳他脑后的马尾,“可惜可惜,不顺路啊,只能下次再去了。”
明芃牵着逆魂落在最后面,她左手抬至眉间,远远就能看见付清乐握着姜云清的头发走了一路,结果被发现了,人直接给推田里了。
可是付清乐这人贼得很,始终没撒过手,硬是拉着姜云清的头发也把他拽进了田里。
明芃和逆魂站在田埂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一人一龙连连摇头,“你俩加起来才九岁吧?”
付清乐的斗笠全是泥浆,他拿在手里抖了抖,甩得岸上的姑奶奶赶紧避开。
“还好还好,哥哥我年年十九。”
离开空学镇前两人都还是干干净净的,可惜没走多远衣服就全是泥巴了,付清乐也不要他的脏斗笠,直接丢了。
一路上都没有让逆魂载他们,如果走不到什么小镇村庄,便夜宿山林,倒也惬意。明芃总算体验了一把她想要的女侠生活,总是提着清虚跑到最前面,然后再回头远远地朝他们招手。
她就在这里过了自己的生辰,和付清乐一起对着山谷大喊,势必要把所有的不痛快都给吐出来。吼完后,明芃叉着腰站在悬崖边,眼里全是这山川河流,总有种自己十六年都是白活了的感觉。
逆魂在后面拱了拱姜云清的腰,他知道逆魂想做什么,果断拒绝了。
该吼吼,该嚷嚷,这都是年轻人做的事,和姜云清有什么关系。
但是,在当年前往剑冢时,他好像也没有跟着身边的同伴一起大喊啊。
这样想来,似乎真的有点遗憾。
逆魂旋身咬住尾巴转了几圈,姜云清拍拍它的独角,“好吧,你说动我了。”
他抬了手,朝那山谷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姜云清!”
要什么呢?
“好好活!”
逆魂高兴地蹦着,意思是还有呢?姜云清抵住它的大脑袋,笑着继续喊:“还要一直陪着逆魂,身边人也不要再丢了!”
逆魂仰天发出龙吟,附和了姜云清的喊话,但在回音过后,紧接着又是明芃的呼唤:
“我叫明悦容!我生自渝州!这世间,可一定要记得我啊!”
付清乐双手搭在嘴边,大声回应了她的话:“好!现在我记住了!”
明芃真的好开心,她尖叫着在草地里跑来跑去,猛地摔一跤也不疼,草尖挠得她的脸很痒很痒,干脆就趴着不起来了。
“姑奶奶生辰快乐,咱几个接下来去哪?”
“天下!”
好像山河便是自带英雄气,无关万里烟尘,那天下就是他们的去处。
付清乐撑篙推开一江烟水,逆魂远远地跟在木筏后,水面映照着黑龙的巨影,它俯首去看河里的小虾小鱼,可惜一张嘴就把那些东西全给吓跑了。
这一路看过山的豪迈,水的俊秀,时而鬼斧神工,时而平平无奇,但都给他们留下了很浪漫的记忆。
此后一去三百里,不问归期。
水路走得很悠哉,不过这只是对师徒二人而言的,付清乐有些累了,便放下竹篙随木筏自己漂。三人一起躺着看白云蓝天,静听水流潺潺声,总有着想要一直流下去的冲动。
“此情须问天,愁杀荡舟人。”付清乐闭上眼睛摊开双手双脚,“我好累。”
明芃也跟着长叹了口气,“……太舒服了。”
她听见付清乐嘀咕道:“云游真的可以长寿吗?”
像他祖师爷一样,活个几百年都不成问题,甚至还能把他和师尊送走。
明芃很认真地说:“其实也不一定。”
付清乐嗯了一声,“愿闻其详。”
明芃也没起身,就这样躺着,指指自家师父,“你看看他,是不是就很年轻。”
付清乐便看去,点点头,“其实,不止年轻。”
消停了一会后,他们身下的木筏莫名不动了。
“卡住了?”付清乐转过头一看,原来是岸边有个腆着肚子的白发小老头用拐杖把木筏停住了。
有那么一瞬间,付清乐还以为是弥勒佛显世。
只穿着黄背心的小老头毫不客气,腿脚还挺利索的,一屁股就坐在他们中间,震得木筏轻轻晃了晃。他的声音是种独特的沙哑,开口问道:“唉哟……好累啊,你们谁有水喝吗?”
三人齐齐指向河流。
老头取下身后的破烂斗笠用来扇风,不再问喝水的问题了,“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付清乐还未作答,姜云清就先说了。
“天下。”
“了不起,了不起。”老头笑眯眯的,更像一尊弥勒佛了,“但是你们莫忘了,脚底才是根本啊!没有土地,何来的天下?”
姜云清有所预感,他面前的该不会是……
木筏依旧在漂,老头取下腰间的空葫芦,轻轻晃了晃,随后壶里竟被晃出清澈澈的水来,他仰头喝了一大口,像酒般让他逍遥。三人见此,都不约而同地交换了眼神,这是遇上高人了。
老头摸着白花花的胡须,对后面那只黑龙感到惊喜欲狂:“世上竟有邪物自愿跟随至纯至善者!那我当年,也不算白费!”
也不知他壶里装的究竟是水还是酒,小老头最后抱着他的宝贝拐杖靠在姜云清身上迷迷糊糊的,还打了个惊天的嗝。
付清乐凑近了看他,突然吱了一声,“老头,老头?”
“做甚啊?”老头慢悠悠睁开一只眼。
付清乐立马摆出一副自认为很完美的笑容,“你不请自来,肯定是有什么东西要给我们吧?”
老头竟也不生气,反而还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年轻人,你倒像我一个故人。”
他懒散地靠在姜云清的肩头上,又喝了口壶中液体,微眯着眼道:“只是许久不曾见面,但我总觉得他日能够再相遇。”
“快了,就快了。”他说完又打了个嗝。
似乎高人就喜欢说这般神秘的话,姜云清便任由老头靠着自己打瞌睡,呼噜声如雷鸣,他也没管。
这小老头好像真的只是为了蹭蹭木筏,约摸半个时辰后,姜云清的肩都酸死了,他也总算醒了。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老头朝他们挤了挤眼睛,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让木筏缓缓靠向岸边,单单丢下这一句后,他就灵活地跳上了岸。
付清乐细细琢磨着他的话,“金阙阁的仙府名为水如天,起先一直觉得是宗门财力如水一般无穷无尽,今天听你这么一说,原来也并非如此。”
“哈哈哈哈哈哈是吗?”老头半清醒半迷糊的,“看来你我二人——实在有缘。”
姜云清捡起他遗留在木筏上的拐杖,“前辈,你的东西。”
“送你了!上善若水啊!”老头没有回头,竟是笑逐颜开的,隔了好远还能听见他荡气回肠的笑声。
付清乐也笑了,冲着他还未消失的背影就喊:“老头,你这破拐杖又有谁想要啊?”
姜云清看着这根如腕粗的拐杖,再普通不过的木棍,拿在手里还有点重量。
打狗棒。
下意识想起这个,下意识想起南初七,然后,他用拐杖敲了敲付清乐的脑袋。
付清乐愣了。
说实话,姜云清也愣了。
一路上气氛都有点尴尬,明芃先看看左边那个如仙桂般华贵骄矜的付清乐,又看了看右边如白梅般清冷雅致的姜云清,她觉得,生而为人,凭什么中间就属她最丑。
这不公平。
明芃不争气的眼泪从嘴角流出来。
虽然但是,真的好帅。
姜云清突然让她把无字地图翻出来,她还没回过神,急忙擦了擦自己的口水。
这根拐杖大有来历,正是他们要寻找的最后一件神明信物。
象征寿客菊花的朱嬴。
与此同时,明芃惊讶地发现,地图上又有新线索了。
这次会是什么?
姜云清猜到了,该是和抱子坞一样的凶神。
“那我们这是降魔小分队啊……”明芃歪头痴呆地看向天空,转念一想,又特别激动,“晚秋,我就知道我们是天选之子!”
这话让付清乐想起了拿走九里的唐沂,“我算什么?天弃之子呗。”
想想就来气。
地图的新线索是有史以来字数最少的,明芃就是觉得没有逼格了,她故意很慢很慢地念了一遍:“心想事成,水。”
还记得上次去抱子坞的提示,后面跟着一个“火”字,不难猜到,他们这回要降服徐乐师曾经镇压的凶神。
因为有了经验,虽然是唐沂的经验,但总比没有强。
“师父,这该怎么办?”
“刚才那位前辈都告诉我们了。”
“啥?”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就是以柔克刚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