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李瑰月的这个领悟得来很是糟心——她也浆胞先破,早产了。
原来,人是可以同时爱着这个,又牵挂着那个的!
躺在凤榻上,瑰月尚在苦笑,片刻前她还在怨怼母亲当年太任性,弄得早产,以至于后来衍生出一系列的事情,让她们母女对面而离心。现在,她就遭到了现世报,她也早产了!当听到母亲与风儿失踪的消息,她踉跄着往后坐去,只这一坐,就感觉下身一阵淋漓。
“红……红樱、绿蕉,我……可能包衣破了,快去喊御医与稳婆!”
绿蕉嘴角抽抽,半天还不能反应主子话里的意思。
红樱却已脸色大变,她霍然靠近瑰月,然后温柔而坚定地抱起瑰月,将她轻轻放到床上。
“还不快去请稳婆和御医!”
“啊……是是是!”
金三胖连滚带爬、连叫带嚷地去请接生的稳婆和御医。
直到此时,绿蕉才暗怪自己太大意了,主子这样的特殊时刻,她也不知道说话委婉一点儿!
瑰月见绿蕉愧疚地缩在一角,唇瓣儿都咬白了,有心安慰她几句,只这时,巨大的疼痛袭向了瑰月,让她痛得直吸气,哪里还能说旁的话。
只片刻功夫,早就准备好的稳婆就到位了。
领头的稳婆是个四十多岁的白净妇人,只她暗中掐算着皇后的产期,再看到皇后的情形,脸上现出凝重。
细算之下,皇后这提前一月有余了!常言道,七活八不活,皇后这次恐怕凶险!
易婆子心里打着小鼓,面上却强装着利落地吩咐宫女太监各司其职,做好一切准备。
只皇后早产太出人意料,凤仪宫里的宫人皆惶惶然,一片兵荒马乱。
红樱站在殿中央,眸子里锐利突显。
“都慌什么!各色物品都是早准备好的,只需按稳婆的嘱咐拿出来就行。你们只管各司其职、各行其道,就不会出错。皇后娘娘顺利生产,凤仪宫上下皆有赏赐!若是哪个不用心,或是慌乱出错,仔细你们的皮!”
不得不说,有红樱吼这一嗓子,很有定海神针的作用。那些慌不择路、颠三倒四的宫人马上被震慑住,情绪稳定下来,他们做事也有了章法。
绿蕉诧异于红樱的归来,更诧异于红樱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气势,那是一种临危不乱、渊渟岳峙般的气势,这样的红樱叫绿蕉陌生,也有些敬畏。
“不用去请……陛下来吗?”绿蕉嗫嚅着问。
瞄了一眼绿蕉,红樱拿眼去看金三胖。
“请了,请了!”金三胖气息微喘,道:“先前就谴小太监去光明宫报信了,只是不知,为什么陛下……”
“呵呵”红樱冷笑,道:“爱来不来!”
金三胖:“……”
疼痛如同恶魔般紧紧缠绕着瑰月,她的身体不停地颤抖着,血水已经染红了身下的床褥,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息。
“啊!”
终于,她从细碎的呻吟,变成撕心裂肺的哭喊。
“痛死我了!痛死我了!”
金三胖同绿蕉面面相觑、束手无策,倒是红樱不管不顾地冲到凤榻旁查看。
“哎呦喂,姑娘诶,这妇人生产,本来就是这样的。您还是到外面去等吧!”
“你说!”红樱拎着易婆子的领子,厉声问:“她为何这样痛苦?”
“这……这……”易婆子划拉着手,好不容易喘顺了气,才道:“娘娘早产,偏又包衣先破,有道是,儿奔生、娘奔死……”
“住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红樱厉声训斥,微红的眸子里锐芒隐现。
“啊啊,是奴婢失言了,是奴婢失言了!”
易婆子吓得脸色灰白,乖乖滴,这个大宫女好凶啊!
好在绿蕉此时也回神,她拉拉红樱衣袖,劝道:“你再凶下去,吓坏了稳婆,事情就更难办了!”
“启禀两位姑姑,照娘娘这情形,恐怕需太医行针,以促产道早开。否则……真的很凶险,恐怕娘娘母子两都有危险!”
易婆子顶着压力,艰难地说着。这皇宫里,她已经为德、贤两妃接过生了,大皇子、二皇子都是在她的手里出世的。那个贤妃传说地如何如何娇弱不堪,害她提心吊胆,其实真正发动起来,就是耗时久了点儿而已,有皇家的百年老参吊着,倒也不怎么凶险。只这尊贵无极的皇后娘娘生产,却是她始料未及的艰难。皇后本人身体的孱弱和早产的出现,都不在她的意料之中,其实,她早就心慌了。
“太医怎么还没有来?”
暴躁地从内殿出来,红樱的语气已经有隐忍的风雷之声,她蹙着眉头发问的时候,吓得往来的宫人都心虚地低下了头,大气也不敢喘。
红樱就又去看金三胖。
金三胖扯着嘴角,笑不敢笑,哭不敢哭。
“早着人去请了,只是怎么还没来?!想是太医院离此路远,所以……”
说不下去了金公公一跺脚,也口出粗话了:“妈的,平时没叫他们,三天两头地来把脉请安,如今到了关键时刻,这帮子老东西一个不见!得了,奴才亲自去请!”
将两条腿抡得像风火轮的金公公气势汹汹地出了殿门。
红樱蹙眉,旋身又直接到瑰月床前,抓住她已经没什么力气的手。
“娘娘你坚持住,太医马上就来了!”
有泪从瑰月眼角淌出来,她凄楚地看着红樱。
“我只怕……挺不过去了……啊,好痛啊!”
攥着瑰月手地手倏忽收紧,红樱定定看着瑰月,眼神亮得如同三月的骄阳。
“胡说什么呢?你忘了曾经答应过我什么,你想反悔吗?!”
此话一出,旁边急得束手无策的易嬷嬷脸露惊诧。这位红樱姑娘,之前都已经做了皇帝陛下的美人,后来又自请回来伺候皇后娘娘。常言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位姑娘倒是稀奇,竟自甘为奴?!如今看来,她跟皇后娘娘的情分的确是非同寻常的,那——先前她又为什么要爬了皇帝的龙床呢?
“啊,我好痛!你知道吗,我好痛!”
红樱将另一只手也覆上瑰月的小手,似乎是想将自己的温暖传递给主子。
“不怕哦!我在这里,我陪着你。我一定不会让你跟孩子有事的!”
李瑰月已经泪眼模糊,从天明到天黑,长时间的疼痛已经折磨得她精疲力竭,人都有些恍惚了。
“阿玄……我母亲和风儿不见了……我好担心,我一急,就……就这样了!我对不起孩子!”
红樱的眸子通红,她将瑰月的手放到唇边,眼里的痛惜犹如实质。
“乖,这不怪你!谁还没有个方寸大乱的时候?孩子会理解你的。但是,你要答应我,无论怎么艰难,也不能放弃,为了孩子,为了我——们!好不好?”
“啊——”
回答红樱的是一声比一声拖长的痛呼,更大的痛楚袭击了李瑰月。
看着眼前发丝凌乱、汗水泪水交织的人儿,听着她一声声的痛呼,红樱的心揪紧了。
倏忽她站起身来,急步到殿门口张望。
夜色四合,凤仪宫灯火通明,很快,她就看到慌慌张张跑回来的金三胖。
“太医呢?”红樱赶忙迎上前去问。
“别提了……所有的太医都到坤宁宫去待命了!”金三胖焦躁地跺脚抱怨。
“岂有此理!皇后要生产了,难道连妇科大夫也去了坤宁宫待命?你不会去坤宁宫要人?皇帝也任由这些人胡来?”
焦躁的金三胖看着面色冷峻的红樱,瑟缩了一下。
“皇帝也在坤宁宫,据说崔太后病危,皇帝将太医院所有的太医召集到坤宁宫会诊,还派重兵把守坤宁宫,所有人只进不出,除非得到皇帝的特旨。”
“呵呵,不指望他了!”
红樱突然挺起胸膛,威严尽显。
“金三胖,从现在起,让凤仪宫的守卫听我号令!”
金三胖错愕抬头,一瞬后,他低头臣服。
“是!”
易婆子希冀地看向红樱身后,结果,她身后空无一人,易婆子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易嬷嬷,皇后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哎呀,红樱姑娘,皇后危险,小皇子危险!”易婆子也是逼急了,比手画脚地道:“时间拖得太长了,包衣已破,产道未开,这样下去,小皇子有窒息之忧,娘娘也有大出血之险。”
“我知道了!”
红樱长呼一口气,接着,她用冷凝的声音遽然吩咐:“除了绿蕉、咏春,其他人全部退出去!”
“啊?!”
易婆子错愕,以为自己听错了,可这时候,金公公已经带了几个小太监迅捷地往外赶人,并利索地关闭了内殿大门。
被强拉着出了内殿的易婆子还是懵的,她极度不配合。
“这怎么行,娘娘危险,这时候怎么能让老奴离去?若是出了问题,谁来负责?!快,快让我进去!”
拉住极力挣扎的易婆子,金公公笑得冷漠。
“这就不劳嬷嬷费心了,一切自有咱家承担!”
易婆子一愣,旋即尖声反驳起来。
“你承担?你承担得了吗?好公公,快让我进去吧,这不但是两条人命,还是这大周最最贵的两条人命,咱们就是移了九族也赔不起……”
“砰”
金公公终于不胜其烦,一个手刀下去,易婆子顿时昏死过去,另外几个婆子见状,聚在一起哆哆嗦嗦颤抖,再也不敢多言。
大约一个时辰后,内殿的大门大开,红樱姑娘出现在门前,只她的身形明显沉滞了许多。
“快去接生!”
“这!”
看着被自己打晕的易婆子,金公公十分为难和懊悔。
“随便哪个,会接生就行!”
这样也行?金三胖不可置信之余,利索地将另外几个接生稳婆像赶鸭子一样往内殿赶。
也就两刻钟后,一声不算洪亮的儿啼响起。
瞬息后,凤仪宫一片沸腾。
皇后娘娘终于平安诞下小皇子了!
萧长空是在接近天明的时候赶来凤仪宫的,他进内殿的时候,月儿母子已经熟睡。
他先去帐内看了看瑰月,见瑰月疲倦地睡去,他满腔的欣喜与愧疚无处诉说,如鲠在喉。
无奈,他又转身去看孩子。
这个提前出生的孩子,瘦弱地像只小猫。萧长空却靠在摇篮旁,痴痴地看了好久。
显然,作为新生儿,这孩子皱巴巴、红通通的,没有足月出生的大皇子白净好看,甚至看起来比二皇子出生时还羸弱,但萧长空看到他就是满心欢喜、怎么也看不够的感觉。
这是他跟月儿的孩子,他跟月儿之间,总算有了牵绊,他的内心是满足而欢喜的。想到这个孩子出生时的艰难,他的心里又充满歉疚,只能怪一切都太巧合了。他顾了那头顾不了这头。
但是,他会补偿月儿母子的,一定会!
翌日,后周天顺皇帝在早朝上宣布了皇后产下皇三子,赐名子琛,群臣恭贺。
随后,皇帝表示,皇后正位中宫,如今产下皇嫡子,为安天下民心,宜封皇三子为储君。
以为又会得到满堂恭贺的天顺皇帝却意外地看到了一堂寂默。
良久后,丞相谢熠出列奏道:
“皇嫡子诞生,天下相庆,理所当然。然储君一事,关系国本,当慎之又慎。先前,国内遭受前所未有的雪灾,举国动荡,正是上下严查自省之时,找出冒犯天地神明的地方。待得到神明的原谅和认可,才是封储君的最佳时期!”
谢丞相摇头晃脑、引经据典地说了好大一通理由,完全无视皇帝眼中的不耐。没有办法,太后姐姐死了,他得为谢家今后的富贵前程谋划。沈家同崔家都是需要谢家这个强援的,唯独皇后不需要,因为她文有殷家相护,武有李家为靠。所以,谢熠不能让皇后的孩子成了储君,那将意味今后的朝堂没谢家什么事了。
君臣相持不下,不欢而散。
再翌日,丞相谢熠带群臣跪坐宫门,言皇三子不祥,不堪为储君。
得知消息的萧长空气得当场摔了一只昆山笔洗。
凤仪宫里,李瑰月醒来,却看着容颜憔悴的红樱泪眼婆娑。
“你疯了,怎么可以拿一半的生命力来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