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桓也是满腹心事,由朱远山陪着,到了延福宫,让朱远山在外等候,自有小黄门头前引进。
赵佶还是蛮会享受的,延福宫里热烘烘的,到处弥散着墨香,一闻,便知是徽州李墨,知道自己这个爹爹又在纵情书画,自己却在前边受了一肚子腌臜之气。
心里想,脚底下却趋前一步揖礼,嘴上却恭恭敬敬问安道:“阿爹安康。”又冲郑太后揖礼道:“娘娘安康。”
赵佶哼了一声,算是回答,看到赵桓一脸的疲倦,也有不忍,一指旁边,说道:“大哥儿也辛苦啦,坐吧。”
郑太后指挥着小黄门上座看茶后,便回避退了出去。赵佶问道:“今日前来,可有事?”
赵桓张了张嘴,却不知道从何开口,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今日金使杨天吉进宫,带来了金人的口谕,要我们加快根括银的送达,阿爹知道,朝廷能搜罗的,都搜罗完毕,就连民间,也几近刮地三尺了,无奈金人胃口太大,儿臣无力,却不知如何应对。”
赵佶叹了口气,说道:“大宋一百多年的基业,恐怕葬送在你我手里啊,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赵桓喃喃道:“只是金银一事,倒也罢了,可今天杨天吉还言道,言道,如果根括官员不尽职尽力,那就让金兵儿郎们亲自进城来取,还说,自今日起,要加快一干官员干戾人(宋朝主战一派)家属人质的押送速度,遣送诸位王爷帐前听用,最后,最后……”
“最后还说什么?你今天怎么吞吞吐吐的!”赵佶有些不悦。
“金兵二酋还说,既要和谈,就要有诚意,岂不闻和亲之举,最好不过。他们要帝姬们……”赵桓实在是说不下去了。
“你答应了?”赵佶急切问道。
“倒是还没有,只是告诉杨天吉,兹事体大,还需商议商议。不过,我看杨天吉的话头里,那个二皇子早有此意,听闻这个二皇子斡离不,最是好色,只怕拖延不了几日。”
“哼,哼!好,好……你官家做了不到一年,降书写了、大把的金银送了、江山眼看就没了,看看你干得好事。现在、现在……连自己亲妹子也护不住,都要送给金人啦,好啊,好……”赵佶一时气得哆哆嗦嗦,连话也说不出来,一跤跌在交椅上两眼直翻。
赵桓吓坏了,正欲上前,躲在后面的郑太后也顾不上了,急忙跑出来,冲赵桓摆摆手,亲自在赵佶胸口推拿了几下,赵佶一口气喘上来,翻了一眼赵桓,却没有再说话。
赵桓也是窝火,只能在心里腹诽自己的老爹,“换上你,不见得比我强到哪儿去。当初是谁急急忙忙的传位的,您不也怕死吗?换上你,恐怕也得签降书顺表,我这还想着法子转圜呢?大汉朝那么强大,不也昭君出塞吗?只是,这他妈的,这不是和亲,这是逼亲,不,是抢亲!直娘贼的……”赵桓发现自己,自从和曹辅接触,学会骂娘了,当然,是在心里骂几句,当今官家的脸面,还是要的。
想到曹辅,赵桓心里一动,表面上却没有丝毫流露。只是近前一步,低声说道:“阿爹,大郎也不愿意如此,才极力推脱转圜,只是看这样子,拖延不了多长时间,其余妹妹,年龄尚小,金人目的不是她们;倒是提到了福金,还有嬛嬛,这几个年长姐妹,我再想想法子,看看能否搭救出去。”说到底,毕竟是亲妹妹,真要是送到金兵大营,用脚后跟想想,也知道是什么后果,这才想起赵构,为什么从第一次赵子亮捎信给自己开始,就一直让自己先把妹妹们送出去,看来,九哥想得还是长远。
赵佶忽地坐起,倒把一旁的郑太后吓一跳,急忙扶起,赵佶低声道:“大哥,九哥在外可有消息?”
赵桓一愣,心里骤然一紧,赵构第一次遣赵子明秘密潜入,赵桓事后和赵佶说过,对敕封赵构天下兵马大元帅,赵佶也是同意,还说赵桓做得不错。可曹辅这条线,可没有和任何人说,靖安司倒是都知道,但并不知道里面真正的内幕,今天,赵佶突然发问,是试探,还是真的知晓?
赵桓也是脑子反应极快,迅速判断,赵佶虽然知道赵构在外,但具体知道多少,可能并不是很多,现在事遇凶险,应该是急病乱投医之举。
他低声回道:“今天,本来也是要和阿爹说说九哥儿的事情。九哥儿在外,可是闯出了偌大的名头,前几日在中山府,全歼了挞攋韶合联军五万多人,挞攋韶合殒命当场。只是这个消息,还不能公开透露,我怀疑,这次二位金兵元帅突然加紧催促,八成和这件事有关,阿爹知晓就好,还不能传出去。”又转头叮嘱郑太后:“娘娘也要把紧口风,万不可透露出去。”
郑太后点点头,低声道:“我知道应该怎么做,这么好的消息,应该让韦贤妃知晓才好,十一郎怎么看?”
赵佶思忖一下,点点头说道:“只是韦贤妃一人吧,康王府不要去打扰,以免引起金人注意。”
又对赵桓说道:“你且放手去做,能做点什么,总比什么也不做强,你不能出面,金人盯着皇宫很紧,哪个朱远山来了没有?”
“来了,在外面候着。”赵桓不知道怎么突然问起朱远山来。
“让他进来,我有几句话对他说。”赵佶坐直身子,脸色已经恢复正常。
朱远山没想到召见自己,进来之后,急忙低着头快步趋前,磕头见礼后,恭顺地站在一边,等候赵佶问话。
赵佶开口却说道:“朱远山,你是大观二年(1108年),官家当时晋爵定王的时候,就入府伺候的吧。是朱皇后的远亲,还是天一观仙逝的观主一全真人的闭门弟子,当初,还是向太后指名让你进王府伺候的,一晃,快二十年了吧。看看你,头发也花白了,可年龄有……”
“回太上皇,小的虚齿三十四岁,太上皇真是好记性。”
“三十四岁?有点显老了,都是操心操的,我也是有些恋旧而已。你这几年差事办得不错,大哥儿没少提到你,可见,你除了忠心,能力还是有的。那个梁方平和黄经臣的事儿,是你处理的吧?”
朱远山听到梁方平、黄经臣二人的名字,冷汗一下子就出来了,连赵桓站在旁边,都心里一哆嗦,却一句话不敢说。
朱远山撩袍跪下,身子伏在地上,头重重磕在地上“咚”的一声,却什么也不说。
梁、黄二人,都是赵佶和郑太后曾经宠信的内侍,赵桓继位大统后,随着第一次宋金危机的缓和,赵佶和赵桓在权力争夺上,曾经出现过一段白热化阶段,虽说赵佶已经退位,但赵佶本身上位多年,退位是情急之下的无奈之举。自己吃喝玩乐、纵情声色,享受了过多的权力带来的好处,一但局势风平浪静,难免心思活泛起来,加上梁、黄二人时不时地吹点小风,赵佶尽然帝心又起,开始处处对赵桓指手画脚起来。
赵桓好不容易上位,承继大统,虽说接手的是个烂摊子,但好歹也是皇位,坐上去了,谁肯让出来,亲弟兄不行,父子,也不行。
但对赵佶,不能怎么着,但对下面撺掇鼓捣的中宫内官,动起手来却毫不手软,这件事,赵桓是嘱咐朱远山办的,而且办得滴水不漏,手腕铁血,涉及包括梁、黄二人在内,一共十三人,包括五名朱紫(宋元丰朝服改制,六品以上着朱色,四品以上着紫色)高官,全部被清除,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成了当时有名的悬案之一。
现在突然赵佶翻起旧账,而且一语中的,指明此事幕后经手者就是朱远山,这要干什么,清算吗?赵桓有点后怕,自己只顾着国家大事,也没有多想,早知道,就不来了。
看到朱远山跪伏在地,赵桓脸色转圜不定,赵佶笑了,说道:“你们紧张什么,我又没有说什么。我不说,不等于我不知道。就事论事,大哥儿,你摊上了一个好手下,站在你的角度,我也得赞一声,朱远山的差事,办得漂亮。朱远山,滚起来吧,我要是秋后算账,你还能活蹦乱跳的。不过,有你在,一些事,还真就好办一些,起来吧,好好伺候你的主子,办好差事就行啦。”这是在定调子,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
朱远山颤巍巍爬起来,再次揖礼道:“小的谢过太上皇。”
赵佶对赵桓说道:“我大宋一朝,历经国祚一百多年,岂是区区番夷所能亡种灭国,你不要有什么顾虑,九哥在外,就让他在外边折腾,折腾得越大越好。三哥、四哥等诸哥,恐怕早在金人眼里盯着,不好办。至于妹妹们的事,趁现在二酋还没有逼迫甚急,你交给朱远山去办,外面,不是还有靖安司吗。朱远山,我能信你吗?”
“朱远山万死不辞,定不负太上皇所托。”
“好,大哥儿,凡是搭救出去的,一并送九哥儿处安置。”赵佶毕竟官家出身,还是有些上位者的魄力和胆识的。
赵桓告别赵佶,回到福宁宫。不久,朱远山出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