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马二还未歇息,她披着棉衣,坐在案前,昏黄的灯光令她昏昏欲睡,但手里的公文又叫她片刻不敢耽搁,阮响带兵亲征,就只有她能处理这些公文了。
有时候马二自己都不明白阮响为何能这么信任她。
难道是因为阮响看透了她不敢夺权?
好吧……她确实不敢。
马二叹了口气,她推了推眼镜,如今她的眼睛是越来越不好用了,不戴着眼镜,看字都模糊。
总不好叫各级官员为了照顾她都写大字。
公文今日才送过来,马二看得极快,堪称一目十行,她向来喜欢先笼统的都看一遍,挑出紧急的再细看,不过今日送来的文书,最紧急的就放在最上头。
宋人朝廷送来的文书。
马二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从阮响起家到现在,宋人朝廷除了派出使者,给了阮响一个没什么用的官职外,其余时间都在装傻,恨不得完全不知道阮地的存在,从朝廷到民间,都在尽可能忽视阮地。
更别说主动送公文了。
才看了几句,马二就笃定,宋庭在阮地也有探子,恐怕还不少。
宋庭不仅知道她们对西夏出兵,也知道她们在阮辽边关陈兵十五万,更知道阮辽边关驻守的将领姓乔。
辽国会趁此机会打过来,对这件事,阮地高层都是有共识的。
辽国不是宋国,辽国被养大了胃口,他们的贪婪一望即知,就算他们不打过来,也一定会趁此机会造成边关摩擦事件,以此来从她们手里勒索更多好处。
大概率不仅要收回兴庆夏川,还要拿走边关的几个大城,那么这些城附近的矿场,以及运营了多年的工厂,都会归他们,就算工厂可以毁掉,矿场总不能炸了,炸了也不影响他们继续挖。
但这是阮地高层预计的,辽国狮子小开口,大开口就不是这个价了。
她们自然也想到了辽国会从宋庭借道,不和她们硬碰硬,但她们对宋庭的态度不是很有把握。
宋庭现在就像一只老狗,戳一下动一下,不戳不动。
所以马二让使者给宋庭送信的时候,其实不是很有把握,反而是悄悄从辽阮边关抽了八万人到阮宋边关,大炮也运了一半过去,甚至是一大半。
但这都是阮响还在的时候,阮响拍的板。
谁也不知道宋庭会犹豫到现在,更不知道哪怕宋庭犹豫到现在,竟然还真愿意跟她们合作。
宋庭的公文是秘密送来的,使者甚至孤身一人,兵分几路,马都跑死了几匹,人到的时候也比马强不了多少了,几个日夜都没怎么合眼,把信一交出来,就被吏目们立刻送去了医院。
马二都有些同情宋庭了,他们自然恨辽国,或许也恨她们,但实力决定了他们只能当墙头草,只能随风而动,宋庭也知道阮地的野心,但他们没有办法。
驱虎吞狼,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宋庭文书写的很急,难得没有写一些云里雾里需要找人翻书找典故的内容。
而是平铺直叙的告诉她们,辽国已经找他们借道了——宋庭不想借,谁知道辽兵踏上宋土后,到底是去打阮地还是就近先把宋地打了?
宋庭不敢赌。
但是,如果不借,他们也不是很有信心在宋辽边关和辽国开战后能赢。
准确的说,他们一点都不想打。
所以宋庭就很果断的朝她们伸手了。
我们不想辽兵进宋地,我估计你们也不想吧?但是我不想打,打也不一定打得过,你们如果不派人解决,那我们在实在没办法的情况下,也只能开一条路让辽兵过去,但辽兵过去了,会让我们提供粮草,他们在有充足军粮的情况下,是可以跟你们打持久战的。
马二看着看着都忍不住想笑,宋庭的算盘珠子都快崩到她脸上了。
但偏偏宋庭说的确实很有道理,他们确实没有和辽国对抗的本事。
不过宋庭也很直白的说,他们最多给阮兵开一条通道,但是是边关通道,让阮兵能够直接在宋辽边关驻扎,他们自己也会提供五万兵,但并不供应阮地的军粮,战事结束后,阮地的兵得退回去。
退回去才是关键。
宋庭笃定,如果他们两方联手,辽国其实不敢打。
辽国本来就不是很有信心,倘若有信心,也不会找宋庭借道。
宋庭的官员们也明白这一点。
阮宋联军在边关做做样子,就能让辽国不敢轻举妄动。
马二也明白他们为什么只肯在边关借道,哪怕那是在辽国眼皮子底下,一旦阮军从那条道上走,估计一转头,就有探子回辽国报信了。
他们也担心阮军不肯回去,到时候大军在宋地,但这条路,他们是可以控制住的。
一旦阮地露出凶相,他们就能切断这条路,大军没有粮食补给,只能乖乖退走,或者重新当宋人。
大不了这群士兵四散开来,为祸一方,苦一苦百姓罢了。
马二叹了口气,宋庭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想不到,如果八万人的大军真的在宋地境内,那么这些士兵有枪有炮,没有粮食有什么关系?
邻居有粮我有枪,邻居就是我粮仓。
此时阮响不在,马二只能自己拿主意,就算派人去给阮响报信,一来一回至少也要十来天的功夫。
马二站起来,她摘下眼镜,揉了揉自己的后颈,她在站起来的瞬间有片刻的晕眩,撑着桌面缓了片刻才走出书房。
她叫来在外执勤的勤卫兵:“你去找几个人,把赵翠花她们叫过来开会。”
勤卫兵:“是。”
马二没有回去,而是站在门口仰望星空,她偶尔也需要这么歇一歇,新一代被提拔起来了不少,但如今正是风云变幻的时候,再多的人才似乎都不够用。
她甚至想要退下去,退到二线去,不想再承担这样沉重的责任。
阮响的时候还好,阮响不在的时候,她总会担心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总担心自己给阮响捅出了篓子。
但阮响一直没有找替代她的人。
她知道这是阮响的信任,可这信任太重了。
以前还好,这两年,她越发觉得力不从心,以前熬一整夜没什么感觉,如今只熬前半夜,翌日都会觉得头痛欲裂,一整日都没有精神。
马二就这么静静的发着呆,直到听见了脚步声。
于是马二眨眨眼,驼下去的背再次挺直,脸上也挂上了不失威严的笑容,她又变成了那个能够让人依靠的二把手。
赵翠花她们从被窝里被叫起来,此时都穿着潦草,甚至还有忘记穿棉服的,一路走一路冷得跺脚。
马二忙把她们都迎进去,又叫勤卫兵去给她们提壶浓茶。
“多放茶叶,越浓越好。”
赵翠花刚坐下,她忍不住问:“马姐,这是又要熬一夜?”
马二点点头:“恐怕不止熬一夜,这些日子都难得睡个安稳觉了。”
官员们并不抱怨,这个时候,忙是正常的,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休息。
“都传看一下吧。”马二看着勤卫兵关好门,这才把公文递给她们,“都仔细看看,宋庭那边的意思,公文里写的很明白,如今阮姐不在,咱们得先拿好主意。”
“今晚茶尽够,想喝多少喝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