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西凉城内黑烟四起的时候,李子拓全身止不住的颤抖,他被李韵婷搀扶着走出房门,走到大宅门口,他听见百姓的疾呼声,脚步声,看见有士兵抢抓百姓去救火,但他都不在意!
他只是望向不远处冲天的烟柱,兴奋的双眼赤红。
好像他活着就是为了这一天,就为了这个场面!
李韵婷也在抖,她几乎要扶不住李子拓了,她满含恶意,意有所指问:“你满意了?你知道有多少人会因这场火而死……”
李子拓却突然撕开自己的衣襟,明明是深秋,但他满头大汗,仿佛在受烈火炙烤,他指着烟柱:“有更多人因此而活!包括我!”
所有人都在奔跑,或是缩进屋子里藏起来,有人救火,但并不多。
火势太凶猛了,只要靠近知州府,黑烟就熏得人连呼吸都困难,仿佛自己的五脏六腑也燃了起来。
知州府内也有人跑出来,但已经烧成了火人,那火人在街上跑,也在地上打过滚,但他身上的火没有灭,于是他再爬起来之后见人就抱,不知道是因为疼痛难忍想寻求帮助,还是知道自己活不了了,要把别人也一起拖下去。
只有李子拓在大笑。
李韵婷觉得六叔已经疯了,她收回了手,看着李子拓扶住门框,他笑得狰狞凶狠,像一只恶鬼。
很快,李韵婷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她扔下六叔迎了上去。
那人一下就抱住了她!她甚至感受到了对方的心跳,那么急,那么快,那么有力!
“都烧起来了。”赵学义在李韵婷耳边说,“粮库烧起来了。”
李韵婷莫名落下泪来,她死死抓着赵学义后背的布料:“六叔疯了,他疯了!”
赵学义却听不见她的话,他说:“百姓都跑出来了,辽人抓他们救火,但辽人抓不住!他们抓不了多少!西凉府是我们的家,我们知道往哪儿躲!”
李韵婷觉得丈夫也疯了,他看起来几乎和六叔一样,他们都听不进去别人的话了。
仿佛这火就是他们的事业。
“救火!”李韵婷高声喊道,“不能让火烧到民居!”
她撕扯开丈夫,在街上狂奔,大喊大叫,她的头发凌乱,脸上也染了黑灰,但没人听她的。
就在她抓住一个人,想让对方和自己一起去井边打水的时候,一声巨响从城门所在的方向传来了。
李韵婷感受到了什么叫地动山摇。
她觉得自己都在晃动。
被她抓住的人猛地跪倒在地,朝着城墙的方向跪拜,他嘴里还念念有词。
李韵婷微微低头,想听对方在念什么。
那人在念:“大慈大悲德威菩萨在上,饶恕小的,饶恕小的……”
德威菩萨……那好像是民间流传的,阮女的法相。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人,火就在眼前,阮女的军队就在城外,这人跪在地上,不思救火,不思逃跑,竟然是跪在地上祈求?
李韵婷狂奔回去,她终于忍不住了!她觉得自己也疯了!
李子拓还站在门口。
她双眼冒火地朝李子拓扑过去,提起拳头,冲着这张她厌恶的脸狠狠砸了下去。
李子拓被打得一个踉跄,他一屁股坐到门槛上,疼得龇牙咧嘴,但竟然还能仰着脸对李韵婷说:“你听见了吗?阮姐在攻城了。”
李韵婷已经泪流满面,明明打人的是她,可她看起来才像那个挨了打的人。
“火会烧起来。”李韵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也坐了下去,“阮女晚一步,城里就要烧死许多人,你说了,只烧州府的,你说的只烧州府,我才会去看,我才会回来跟你说。”
李子拓温和的看着她,好像在看一只张牙舞爪后又格外委屈的幼豹,语气中竟然有几分纵容:“火一旦烧起来,谁知道它会有多大?人力怎么控制?”
李韵婷惊恐的看着他:“你早就知道!”
李子拓:“我怎么知道?不过,该逃的都逃了。”
李韵婷毛骨悚然:“州府里的人呢?!你说州府里只有辽兵,不是!我才知道不是!州府里还有那些丫鬟仆人,你知道跑出来的火人烧了多少铺子,烧伤了多少人吗?!你敢过去,闻闻那里的味道吗?!”
像是在应和李韵婷的话,城门又传来了巨响。
李子拓:“我敢,就是那些人死而复生站在我面前,我也敢。”
李韵婷站不起来了,她已经不在意在一旁站着的丈夫了,更不在意自己此时的狼狈:“李家……离州府很近,你一点都不担心叔爷爷他们吗?”
李子拓:“他们留在西凉城,本就是等死。”
“你的血是冷的!”李韵婷尖叫道,“你没有心!”
李子拓似乎要说什么,但他又预感到了什么,突然爬起来,望向城墙的方向。
“轰——”
巨大的,比之前更大的响声,火光冲天!
黑烟似乎在瞬息之间笼罩了整座城,飞沙走石之中,有什么东西近了。
“城破了——”李子拓什么都听不见了,但他还是竭尽全力,面色潮红地朝李韵婷喊道,“你听到了吗?!城破了!”
李韵婷的力气一下就消失了。
城破了,火还没有蔓延到街上,阮女的军队会入城,他们会救火,也或许不会,这场火会烧毁很多房屋,但应该不会再烧死人了。
她看到街头原本还在抓百姓的辽兵突然丢盔弃甲,不知往哪里逃去了。
李韵婷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她失魂落魄地往外走。
赵学义拉住了她,她挣脱他的手继续走,赵学义从背后抱住了她。
“你要去哪儿?!”赵学义问她。
李韵婷回过头,双眼平静的,不带任何感情地说:“我去救火,我去赎罪。”
赵学义吼道:“你救不了!”
李韵婷奋力挣脱:“我得赎罪!你也得赎罪!你们都骗了我!”
“放火之前我喊了!我让他们逃!”赵学义又抱住了她,“我没有骗你!”
李韵婷伸手去抓赵学义的脸,抓得自己指缝里全是血:“他们能往哪儿逃?!有辽兵把守!”
“凶手!我们都是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