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火锅,其实就是一锅乱煮。
几人把炉子连大铁锅抬进堂屋,围成一圈大干快上。
大家先吃肉,把羊肉连皮带骨捞起来,扔海碗里,和上辣椒面和盐大口大口地啃着。啃几口肉,就喝一口二锅头,甚是豪爽。
待到吃得有点腻了,再扔进去几片白菜叶子,或者扔进去几块豆腐滚一滚。当然,豆芽还是必须的,豆芽天生就是百搭,无论煮什么火锅都好吃。
在场不是编辑就是作家,一起吃饭自然要谈文学,大家都聊得入巷。酒过三巡,孙朝阳才小心地问周昌一:“周主编,先前你进院子的时候说是为我的暗算而来,是不是我的小说卖得不好,拖累了杂志社,或者造成了什么不好的社会影响?”
他这段时间忙着买房的事情,对于《暗算》倒没时间关注。只每次回家到巷口的时候看一眼那里里的书报亭,问里面的老头这一期《当代》卖得如何。老头每次都回答说,还那样,能卖出去。”
西米笑道:“朝阳你这么不自信,铁森一直说你最大的优点是骄傲自满。”
孙朝阳:“这可不是什么好话。”
史铁森笑笑,只抓这羊肉啃个不停,却不怎么说话。
西米:“暗算反响不错,周一开编辑工作会的时候,主编秦兆阳同志还点名表扬了我们编辑组,说这部长篇小说是今年杂志社的一大发现。”
周昌一点头:“小说的质量不错,主题也好,弘扬的是在特殊战线上的革命同志的牺牲精神。而且,里面对人性的深刻探索也发人深醒。人们一说到英雄,总会追求完美。但这本小说的主人公都是有缺点的,而那些缺点甚至违背世俗观念,让人诟病。但恰恰也因为如此,人物形象就此立起来了,也是这部小说的价值所在。”
“最重要的是,暗算这个题材很新,古今中外好像还没有人写过同类型的作品。跟风总是容易的,一个合格的作家,提笔就能写一本还算过得去的东西,但这种东西的存在有意义吗?创新,需要天才,而每一次文学潮流的引领,都需要天才。”
周昌一又感慨:“别人见我们编辑天天看稿子,天天跟大作家打交道,以为是一件很有趣的工作,其实只有我们才知道,这事儿其实很枯燥。千人一面的稿子实在太多,太没有意思,一天天读同样的作品,是个人都免不了狂躁。”
大家都是编辑,忍不住同时点头。
周昌一:“但是孙朝阳的东西却不同,不管写什么,都是新东西,都叫人精神一振,叫声,哎哟,文章还能这样写啊?这时候,我们就感觉自己的编辑工作是有意义的。”
他哈哈笑着:“朝阳你也不要担心,这期《当代》销售很好,各地都卖光了,现在还在加印,读者都是冲着你的《暗算》来买杂志。编辑部里,见天都是读者来信评论这部小说,有说好的,有说不好的,甚至还有大加指责的,但所有来信中却没有一个人说小说难看。”
其他几人都笑着道,别说你们《当代》,我们《今古传奇》也常常收到读者给朝阳写的信,看都看不过来。正如您说的,无论大家是赞是骂,都没有一个人说朝阳写的故事难看。
周昌一:“小说是什么,小说就是故事,一个作家,你别跟我说什么人生观道德观,别跟我输出什么价值观,先把故事写好看再说。真要给我弄什么中心思想段落大意,我去看社论不比文学作品写得更好?”
他年轻气盛,喜欢故事精彩的稿件,为此和很多投稿的作家发生过争执,树了不少敌。在另外一片时空里,甚至还退了路遥的《平凡的世界》。
孙朝阳听到他的夸奖,忙端起酒杯:“谢谢抬爱,我敬您一杯。”
周昌一有点醉了,喝完酒,冷笑着就开骂:“今年茅盾文学奖有本书获大奖了,以前是投给我们组的,我觉得不合适就部用。我用什么稿不用什么稿,那是我的权力,现在好了,搞得我好像犯了多大错,还千夫所指了?孙朝阳,你这本《暗算》是我的脸面,我要大搞,搞点动静出来。”
孙朝阳:“主编,要不您再吃块羊肉。”
周昌一:“我没醉,孙朝阳,我正在跟总编秦兆阳申请,过了年,我要请京城各评论家,要有名的那种,给你开个作品研讨会。让他们把评论好好写,刊发在各大有影响力的刊物上,这是第一步……”
他打了个嗝:“第二步,我会给你申请各奖的奖项,能拿的绝不放过。哈哈哈哈,孙朝阳,你又该如何谢我。”
众人面面相觑,西米做为他的属下感觉非常尴尬。
孙朝阳:“主编,你吃块豆腐吧。”
周昌一:“第三,朝阳你是不是还没出版过实体书,我跟人民文学出版社联系过了,那边对你的稿子兴趣很大,答应出,你尽快把第二部稿子弄了。”
孙朝阳惊喜:“主编,你吃块羊蝎子。”
周昌一:“你必须谢我,现在就谢。”他提起两瓶二锅头:“是革命同志,咱们就吹了。”
大家惊骇,齐声喊使不得使不得。
周昌一:“甭废话,是不是爷们儿?孙朝阳,干杯。”然后头一歪就趴桌子上,发出响亮的鼾声。
周主编醉倒,大家继续喝酒吃饭。许是肚子里缺油水,竟然将一锅羊肉连汤带水吃得干净,二锅头也消灭了五瓶。
史铁森肾上有病,不能喝酒,便恭喜孙朝阳,说,朝阳你既要出实体书又要开作品研讨会了,真替你高兴。
孙朝阳好不容易平息下内心的激动,突然想起一事,说,铁森,一起过年啊。
陈西米说,铁森要和她一起去上海见父母。
见了父母就是正式确定恋爱关系,史铁森身体情况摆在那里,内心难免惴惴,感觉就好像是在迎接一场大考。
孙朝阳:“一百分,你一定要拿一百分。铁森,我跟你说,上海丈母娘最是难缠,最是挑剔了。做为一个过来人,我有必要教授你一点人生经验,包你过关。”
史铁森留意:“快说。”
孙朝阳:“你见了西米父母,少扯你的人生理想啊艺术追求啊,也别说你和西米是互相爱慕,伯父伯母你们放心,我一辈子都会对她好什么的。”
史铁森好奇:“那怎么说?”
孙朝阳:“笨,你就谈稿费啊,说说你每个月能拿多少钱,往大里说,就说每月有一两千快钱,顿顿有肉。家里房子大,两百平米,电灯电话,抽水马桶,生活方式腐朽没落,极其腐朽没落。”
史铁森怫然变色:“庸俗,无聊。”
西米咯咯笑起来:“朝阳跟你开玩笑呢,别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