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永富挣脱开老妻的手,挥动鸡毛掸子,朝进屋的孙朝阳抽去,却看到儿子身边有一位美丽的姑娘。
在电光石火间,老爷子的鸡毛掸子轻飘飘落在孙朝阳肩膀上,不住地掸:“这北京城的风沙真大,看看你,身上这么大灰尘。来来来,我帮你掸掸。”
孙朝阳被父亲扫了一身灰:“哎哎哎,行了行了。”
老爷子还在唠叨:“年年都植树造林,还三北防护林呢,我看也没什么用。”
孙朝阳:“爸,爸爸,行了,有客人。”
孙永富才装着刚看到何情的样子,眨巴着眼睛:“这位同志是?”
孙小小跑过去,拉住何情的手:“她叫何情姐姐,姐姐,来吃饭。姐姐,那边……”
刚才李小兵被人用菜刀砍了手,血肉模糊,好生吓人。回家后,孙二妹一直心惊肉跳,生怕大哥跟何情有个三长两短。
何情微笑:“已经处理好,没事了,我和朝阳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
孙小小这才松了一口,拉着何情找了个位置坐下。
孙永富和老妻互相对视一眼,心中对孙小小又是不满,暗想:谁要你介绍了,真是多事。这个女子究竟和朝阳是什么关系呢?
不过,大年三十的,一个姑娘跑家里来吃年夜饭,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老两口也不多说话,只小心观察。却见,眼前这女子生得花容月貌,身材高挑,举手投足中优雅大方,说话也细声细气,尽显大城市姑娘的风范,不像老家厂子里的女工,风风火火,看了就让人心里着急。
为了这顿年夜饭,孙永富两口子提前两天就开始备料,今天更是整治了一下午,满满摆了一大桌。孙朝阳也是饿得狠了,说声吃吧,就挥动着筷子大干快上。
至于何情,吃相很文雅,一样菜就夹一点点,浅尝辄止,端庄而雍容。
儿子不懂事,竟不介绍两人之间的关系。孙永富有点沉不住气,端起酒杯,咳嗽一声:“今天是年三十,合家团圆,普天同庆。孙朝阳,你别尽顾着吃,没看到有客人吗,没礼貌。”
孙朝阳嘴里塞了一坨鸡肉,大口咀嚼着:“客什么人,认识半年多了。喝酒是吧,何情不喝酒的。”
孙永富:“我做的菜这位何同志知好像不喜欢?”
孙朝阳:“她不吃生冷麻辣,不喝酒不喝茶,不吃油腻荤腥。”
孙永富嘀咕:“这不吃那不吃,不成和尚了?”
孙朝阳嘿嘿一笑:“何情要保持身材保护嗓子,日常生活中有很多讲究的。”
孙永富继续嘀咕:“忌口啊,但也不能糟蹋东西吧。刚才那茶,几十块钱一斤的,就这么吐了,浪费。”
刚才何情吃东西的时候,满桌的川菜一点都不碰,只夹了几筷子豆花,还不用蘸水。
连饭都吃不到一块儿,这还是一家人吗?
天平猴魁多贵啊,何情只喝了一口就吐痰盂里,她拿来净口啊!这什么毛病,旧社会地主家的小姐也没这么讲究。
他心中既是不满,又担心将来孙朝阳娶了这么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回家,就是请了尊菩萨供着。
听到孙永富这话,众人都感觉到他心中的不满,场面顿时一静。
孙朝阳皱了一下眉头,正要说话。何情却伸出筷子,夹了一块红油鸡片,要放进嘴里。
孙朝阳筷子一伸,抢了过去:“行了行了,你不用这样,一个演员歌唱家戏曲演员,艺术生命重要。”
孙永富也笑道:“姑娘原来是演员,不知道在哪个单位上班?”
何情回答说,工作单位在浙江省越剧团。以前也拍过电视连续剧,和小小一起在《济公》里合作过,演了个配角。最近在京城灌唱片,做流行歌曲。
孙永富恍然大悟:“原来是在济公里演那个傻小姐的,我就说刚才看起来好面熟,一时间想不起来。你这么一提,我在记起来了,你和朝阳应该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吧。”
何情点头回答说:“是的,我和朝阳还有小小就是在那时候认识的。”
孙永富喝了一口酒:“朝阳是济公的编剧,你是演员,缘分啊。对了,拍那部戏的时候拿了多少钱?”
何情又回答,也不高,六块钱一天演出补助。
孙永富点头道,六块钱一天不错了,拍上十天相当于一般人上两个月班。对了,你在越剧团的时候工资多少?
当他听何情回答说越剧团那边每月三十一块五毛,加上各项补贴,接近四十块的时候。老爷子道,收入是少了些。不过不要紧,女人嘛,不指望赚多少的。只要你们俩在一起高高兴兴,家庭和睦,比什么都好。至于养家的事情,让孙朝阳想办法。
他一直为儿子的高收入而骄傲,禁不住在何情面前得瑟。一是炫耀,再则看何情模样就是个城市摩登女子,孙朝阳土里土气的,将来怕是要被人压一头,咱们就拿收入说话,让她知道我孙家也是有钱的大户,你就等着过来享福吧。
孙朝阳感觉到不对劲:“爸爸,你这是查户口吗,大过年的别说了。”
老爹这样干真不礼貌。
孙小小哪里懂得大人话中蕴含的意思,插嘴:“爸,何情姐姐刚发行的磁带卖的很好,收入应该很多。”
孙永福心里哼了一声,收入很多,有好多?能比得我孙朝阳,我儿可是能掏一万多块钱买房的人,放眼全国,有这个能力的人能有几个?
何情微笑:“我觉得赚多少不重要,其实我平时也花不了多少。我喜欢盆景,可买了也没地方搁。”
孙朝阳:“你遇到喜欢的,可以放我这里,反正这院子地方大。”
何情很高兴:“那好,我就去买几盆。不过,这北派盆栽感觉比南派少些韵味。”
孙永福:“何情同志,你一年究竟拿多少钱,你不是灌了盒磁带吗?”
都是一家人,既然老人问起,这事也不能隐瞒,何情想了想,道:“这几个月,我大概拿了十四万多一点。”
孙永富的筷子掉到地上。
苍天,十四万,只几个月,这这这,这不是大资本家吗?
在地方上,万元户已经是骇人听闻了,十万元户,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孙朝阳你耍的什么对象,怎么搞了个反动阶级回家?
空气顿时安静。
看气氛不对,何情醒悟,感觉不好意思。她忙端了杯白开水:“伯父,伯母,朝阳,小小,我敬大家一杯,祝身体健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新年快乐!”大家碰杯。
这才化解了方才的尴尬。
孙朝阳 “按照咱们老家的风俗,这年夜饭除了大家干一杯以外,还有个拜年的环节。孙小小,你要不要钱,要钱就站起来。”
孙小小:“发过年钱了,我先我先。“说罢,就起身朝父母连连鞠躬:”爸爸,妈,新年快乐,快给钱快给钱。”
老两口哈哈大笑,杨月娥从裤子的表包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两块钱搁女儿手中。
孙小小又向孙朝阳和何情拜年,孙朝阳给了两块,何情给了五块。
二妹也不缺钱,但小孩子喜欢的就是这种热闹劲儿。
孙朝阳从包里掏出个信封给父亲:“爸,我交的生活费,一年的。”
一共有一千二,在这个时代已经是笔巨款。如果换成刚才,孙永福肯定会在何情面前炫耀:看看咱们老孙家的家底子。
但现在,他却感到老孙家这家业,实在有点寒酸,拿不出手拿不出手,完全拿不出手。
又吃了一会儿饭,碰了几次杯,何情看时间已经不早,挂念还在旅馆等自己的母亲,就起身说了声抱歉。
孙朝阳送她去乘公交车。
二人走在路上,何情将手挽到孙朝阳的手弯上。
孙朝阳:“何情,我爸爸是个普通工人,没读过什么书,他就那脾气,得罪之处,多多谅解。”
何情:“没有啊,我觉得伯父是个直爽的人,我想我们能够相处好的。”
孙朝阳:“废话,你一年十几万收入,震都把他给震住了,我爸以后可不敢得罪你。如果得罪了你,他儿子哪里来的钱花,他儿子还怎么吃软饭?何同志,我好穷的,你愿意养我吗?”
何情扑哧一声:“孙朝阳你就是喜欢开玩笑,我不愿意。”
“不愿意不行,必须愿意。”孙朝阳:“何情,我前几天逛商场看到一套西装不错,能不能帮我买。”
何情:“好啊,我陪你一起去试。”
孙朝阳:“我想要随身听,你能送我吗?”
“好啊。”
“我想要一双手工意大利皮鞋,你能买给我吗?”
“好啊。”
孙朝阳哇哇叫:“无趣,何情同志太无趣。你不应该厉声训斥我要节约,要存钱,要闲时吃稀,忙时吃干,要精打细算吗,这家里的女人不都是这样的吗?”
何情俏脸微红:“谁……谁是家里的女人了……我不是这样,再说,也花不了几个钱。”
孙朝阳:“有钱真好,何情,你也买套四合院吧,我帮你打听打听。”
“好啊。”
“杭州那边有机会也买点房,赚的钱可以都投在房产上面。”
“好的。”
公交车来了,何情上车,坐靠窗的位置,挥手告别。
汽车缓缓前行。
孙朝阳追了两步:“燕子,燕子没有你我可……拿错剧本了。”
到处都是鞭炮声,烟火灿烂,年味好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