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这边的中学生刚结束期末考试,但有的地方早就放寒假了。没办法,中国实在太大,从极北的漠河到南边的三亚,跨越寒带、温带、亚热带、热带四种气候。各地都根据自己的条件,确定寒暑假的放假时间。
如果全国统一,海南已经短衣短袖了,漠河的学生还在冰雪天地里艰难跋涉去上课,那也太不人道了。
金光荣今年十六岁,是黑龙江某市高一学生,他放寒假已经十天了。外面实在太冷,出趟门里三层外三层裹半天实在太麻烦,于是他就整日猫屋里,吃了睡,睡了吃,整个地胖了十来斤。
小金父母都是国企中层干部,家境很好。在别人还在为三转一响而操心的时候,他们家已经是冰箱电视洗衣机齐全,物质生活极大丰富。这除了因为当年工人老大哥待遇好的原因,还因为他家飞出了一只金凤凰。
金光荣上面还有个姐姐,很能读书。在北京读大学的时候和现在的丈夫确定恋爱关系,一毕业二人就结婚生子,于是姐姐就留在北京,就职于区县一家电台。
姐夫也是个能人,因为工作出色,进了部委,现在已经是司长,常年出国,将各种稀罕的进口货带回来。自己使了几日,烦了,就给岳母岳母小舅子托运过去。
就在去年,姐姐更是成为当地电台电视台的一把手,风光一时无两。
女儿女婿事业成功,二老老怀大慰,唯独对儿子相当的不满。这孩子有点内向,没几个朋友,平时没事就在家里听音乐,听着听着就神经兮兮地笑。
东北的寒假时间长,看儿子这么在家猫冬也不是办法,再过得一段时间非给整抑郁了不可。于是,二老就买了张去北京的火车票,把孩子都撵了。说,你去你姐那里过年吧,我们是看到你就烦,滚犊子!
就这样,金光荣就这么去了尔滨,坐在火车站候车大厅里。
这次出行,他带了一口大箱子,里面塞满了父母给姐姐带的东西,有猴头、人参、板栗,都是东北的特产。
其实,金光荣还是很愿意去姐姐那里的,因为他和父母关系不大好,彼此一说话就吵。小金的父母见不得儿子整天无所事事地拿着录音机听歌,尤其听不得里面那个软软的女歌唱家的声音,“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压心底压心底不能告诉你。”这是音乐吗,这是靡靡之音,这是腐朽没落的西方文化对我们的侵略,这是要消磨青年的意志啊。
金家二老国家干部,女儿女婿还是有一定级别的,对这种精神毒草自然是极其看不顺眼。平时只要看到娃在听歌,张口就骂,磁带都不知道砸了几盒。
没错,金光荣是何情的歌迷,是河粉。
他平时没事就会去音像店逛,看何情出新专辑没有,和老板交流。去的次数多了,就认识了一批何情的歌迷,大家通过书信的方式交流,倒也快活。
姐姐爱他这个小弟弟,偷偷给他寄钱,这给了小金追星的物质上的条件。
金光荣手上有一台小三洋,是姐夫出国带回来的,不知道羡煞了多少旁人。
今日也是如此,当他在候车大厅拿出录音机,播放音乐的时候,虽然音量开到最小,还是吸引了很多人的眼球。众人的目光中,又是羡慕,又是嫉妒,这让小金有点得意洋洋了。
磁带是刚才在城里的音像店买的,是翻录的带子,里面只有两首,说是何情的新歌。虽然只有两首,但价格却卖得很贵,都三块钱了。
听说何情出新歌了,小金很激动。
但等何情的歌声传出来,他却是一愣:“何情唱这种歌?”
“小河弯弯向南流,流到香江去看一看,东方之珠,整夜未眠,守着沧海桑田变幻的诺言……”
“不对,不对,何情是唱爱情歌曲的,这玩意儿是个啥,假的吧?”他不禁喃喃道。
是的,声音确实像是何情,但他们粉丝群里学何情的人不少,有的人唱得跟何情几乎一模一样。这么看来,应该是黑心商家弄来的西贝货。
小金想去找老板理论,但看看手表,距离检票上车没多少时间了。他又不缺钱,也懒得再去折腾。
听到他的自言自语,一个小伙子凑过来:“哥们儿,听何情新歌呢?”看小金不理,他继续道:“我也很喜欢何情,她出的三盘磁带我都买了。所有印着她相片的杂志我是一本不落地收藏在家了。你这盒磁带确实是何情唱的,如假包换。”
小金:“不像啊,何情不唱这种歌的。”听刚才磁带里这歌,很主流很官方,很正式,很高大上,这恰恰是年轻人最反感最讨厌的。
那小伙子神秘地说,哥们儿你这就不知道了,何情去年不是被封杀了吗,报刊上都在说她唱的东西太低级太颓废太落后。好,咱就弄点高级的进步的。这才有了这两首新歌。一首《东方之珠》是为了迎接hk回归,另外一首《相亲相爱》是给山东省做宣传的。
金光荣听得津津有味,听这人说得有理有据,就信了。
他又说,何情又接到邀请要春节联欢晚会唱这两首歌。今年春晚也跟去年不同,在北京工人体育场现场直播,还对外开放,普通人买了票就可以进去看。
“啊,可以看到何情唱歌?”金光荣顿时激动:“我要去北京过年,正好去看看。”
小伙子:“票贵啊,买不起,我听人说,一张春晚门票五六块钱。”
“倒是不多,就怕买的人太多,抢不到。”小金摇头:“不过,何情这新歌真的不好听,让我好失望。”
小伙子:“新歌嘛,要接受还得一段时间,多听两次就能听出味道来。而且,这两首歌的听法还有些讲究。”
金光荣好奇:“什么讲究?”
小伙子:“要闭着眼睛听,这样才能排除外界干扰,全心全意地沉浸在音乐的氛围内。你首先要让自己的心静下来。静生定,定才能生慧。”
这是属于河粉之间的交流,小金按照他的说法闭目聆听。果然,他的心静下来,眼前彷佛有一条河流蜿蜒地流进香江,流到灯火辉煌的维多利亚港。何情的歌声仿佛大潮,一阵阵涌来,整个地把他淹没。
太震撼了!
金光荣泪流满面,睁开眼,那哥们儿已经不见。
自己的行李箱被他偷走了。
还好钱和粮票放在内衣口袋中,不然这两日车程他非饿死在火车上不可。
姐姐和姐夫开了吉普车来火车站接。
姐姐看小弟空着双手,很疑惑:“你就这么来了,连换洗衣服都不带,看看你,身上都臭了。”
姐夫:“小弟很有古典浪漫文人的气质嘛,仰天大笑出门去。”
姐姐接道:“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皆不讲卫生。”
姐夫:“哟,咱们和孙朝阳吃了几顿饭,你也变文雅了啊,我的金书记。”
没错,姐姐就是电台的金姐。
没带换洗衣服就穿姐夫的。
小金住下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打听门票的事情,一问,才知道门票竟然十块钱一张,简直就是疯了。
而且,你有钱还不一定买得到。
这次春晚只三万张票,其中还包括大量的赠票,整个北京地区人口都上千万了,你再有钱也买不到。
小金实在没有办法,只得找姐姐,看能不能帮想个办法。
金姐:“看演出啊,我让电台的小支跟进此事,看看有没有赠票,你还别说,我都想去看看了。”
小支很不得力,跑了两天,竟然一无所获。
金姐感觉很没面子,禁不住破口大骂:“你是干什么吃的,这点小事也要我亲自出面吗?”
整个北京城的人都在为一张春晚门票而疯狂。
年味儿越发地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