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鼓整军,二鼓操练,三鼓进餐,四鼓检阅,五鼓列阵。
若非作战时,战鼓不停,则为点将,若是作战时,战鼓不止,则要一直往前。
当长安响起了第一下鼓声的时候,所有人不自觉地抬起头,不解的看着艳阳高照的天,以为打雷了。
互相笑了笑,然后笑着揉了揉耳朵,嘟囔着自己听错了。
数息之后,当第二下鼓声响起的时候,已经有人反应过来了,急匆匆的步伐变缓了起来,走完十步……
“一步,二步,三步……十步……”
第三下鼓声刚好响起……
所有人一顿,有人忍不住喃喃道:“十步一鼓,十步一鼓,这是点将?”
说着,他突然醒悟过来,惊呼道:
“老天爷,十步一鼓,这是在点将,这是点将的鼓声啊,这是要打仗了啊!”
“哈哈,老天爷,长安战鼓起,这是老子要立功了,这是哪位要出征啊,开眼了,总算舍得用咱长安人了。”
当鼓面密集且有节奏的响起时,所有人都明白过来了,这真的是在点将。
只有点将的鼓声是密集且连绵的。
很多人虽然不认识字。
但鼓声一响,刻在骨子里面的记忆突然就让他们明白会发生什么,要做什么。
“掌柜的,不好意思,今日的活我是做不了了,我失信了,前面的工钱我也不要了,不好意思,我要回家……”
汉子说罢,拔腿就跑,一点都不心疼已经快做完的短工和即将到手的工钱。
“掌柜的,我也失信了,我的也不要了了,您老再去找别人,我要回家去穿甲了,老子终于要上战场了。”
这还是仅仅一个店铺发生的事情。
在东西两市就变得更为恐怖,先前是各种车驾堵在门口进不去,今日恰恰相反,现在是所有人都在往外跑。
这是很多人第二次在长安听到点将的鼓声。
上一次点将还是武德九年七月的时候,那时候还不是皇帝的秦王,亲执路鼓。
那时候突厥兵临城下,聚将鼓响起了一次,但并没有出城作战。
第二次就是今日。
(ps:《周礼》:辨鼓铎铙之用,王执路鼓,诸侯执贲鼓,军将执晋鼓,师师执提,旅帅执鼓鼙(音pi,意为小鼓),卒长执铙)
长安城内的府兵很少被征召。
而且长安的府兵几乎都是兵部在册的府兵,有规矩的分布在各坊内。
长安城本质上根本就不是一座城。
准确的说,它就是一个随时为战争准备的巨兽,一百零八坊就是一百零八个拱卫大纛的军营。
大纛就是坐落在龙首原上的皇城。
如今聚将鼓响起,那就是在长安拱卫多年的府兵可以出战了。
也就是说,皇帝已经不在长安。
要御驾亲征了。
若不是如此,长安不会响起聚将的鼓声,这是属于长安府兵的荣耀。
长安百姓是这么想,房玄龄却不是这么看。
他默默的听着鼓声,默默的叹了一口气,拱卫皇城的府兵要被颜白抽走了。
皇帝是在担心自己,还是在怀疑他人?
可房玄龄也明白自己要求的太多,在诸多臣子中,能够留守京师本就是一件值得名留青史的事。
鼓声不停歇,很短的时间内,整个长安城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在点将,这是要打仗了。
独孤渐明已经穿好了盔甲,身背铁锤,一个人牵着三匹马就要前往朱雀大街排队,等待成为征战辽东的一员。
“你去哪儿?”
“阿耶,聚将鼓响起了,我准备去辽东!”
独孤某叹了口气:“安安稳稳就行了,已经舍命去拼了一次,何故还要去,泉州正是用人之际啊!”
独孤渐明深吸了一口气:“孩儿不孝!”
独孤某扭头看着天,知道独孤渐明心意已决。
独孤渐明笑了笑,看着阿耶身后的大兄,转身走了回来,突然单膝着地跪在他面前:
“大兄,我和薛之劫等人约好了,不能不去,不过常言道,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本就是一场搏命的豪赌。
如果我没回来,这个家你要看好。
家里长辈姨娘多,她们遇事只看眼前,其实这并不是她们的错,多些耐心,多些忍耐,也要多一些手段。”
独孤渐明抬起头:“未央姐那里你要多去走动。
对席君买要上心,我虽嘴上不服他,其实心里早就服了,对他要用真心,他将来不可限量。”
说着独孤渐明叹了口气:“大兄,这两年,我知道你受委屈了!
所以,辽东我无论如何都要去,独孤家还需要我去拼一把,这是我的责任。”
在这一刻,独孤未尽终于明白兄妹三人名字有何寓意了。
自己是未尽,寓意还没结束,独孤家还没结束。
妹妹是未央,未央,犹未半也,是还不够圆满。
弟弟是渐明,天渐明,阳光乍现,是看到了希望。
如今,弟弟真的成了独孤家的希望。
在这一刻,横亘在独孤未尽心里的阴霾尽数散去。
他懂了阿耶的苦心。
不是阿耶偏心,家里如今的这光景是小弟拿命拼来了。
可笑的是弟弟都去拼命了,自己却还在想着怎么在这个家里拿到更多。
想着店铺,地契,以及让泉州商队管事为自己所用。
独孤未尽觉得自己就是那臭水沟的老鼠。
听到聚将鼓的那一刻起,不但想躲起来,还想着趁乱去偷一口吃的。
独孤未尽觉得鼻子里面有点痒,错过脸,低声道:“平安归来!”
独孤渐明点了点头:“大兄,我会的!”
独孤渐明做完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一切,拔腿就开始跑。
他怕在这个家多待一会,自己就没有了一往无前的勇气。
穿戴好的尉迟宝琳把儿子尉迟循毓从马背上抱了下来,放到夫人尉迟氏怀里。
看了一眼已经出落的越发美丽的长女尉迟寒乖巧的站在一边,怀里还搂着自己的横刀。
尉迟宝琳朝着她笑了笑,低头对尉迟氏说道:
“我走之后,秦家记得多走动,颜家多走动,去书院莫要空手去,去的话多拉几车菜去!”
尉迟氏一边帮尉迟宝琳擦拭着身子,一边应道:
“妾身知道,没事儿的时候我就带着毓儿去看看,今年接年礼妾身就去颜家坐坐,你放心,家里有我。”
尉迟宝琳点了点头,继续道:
“虽然秦老国公人不在,秦家一日比一日的没落,但咱们尉迟家不能看不起他们。
寒儿的婚事不能再由人说道了,如果再说道我就请家法了。
你也多管管,让家里的那些人少说点,该下重手就别客气,别等到父亲忍不住拿大板子打人。”
尉迟氏点了点头,长女尉迟寒和秦家秦怀道的亲事让家里诸多长辈族亲不是很满意。
如今的尉迟家如日中天,秦家早在多年前就已日落西山。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尉迟家的族人想尉迟寒找一个更好的,不敢直说,只敢小声的嘀咕。
“我走了,家里看好!”
“大郎放心,妾身在家等你荣耀归来!”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卡在嗓子眼,掖的尉迟氏喘不过气来。
尉迟宝琳走了,尉迟氏抱着儿子尉迟循毓一直追到大门外,看着尉迟宝琳的背影越来越远,想哭又不敢哭。
这次打辽东,她心里一点都放心不下。
“娘,阿耶做什么去了?”
尉迟氏牵着尉迟循毓喃喃道:“你阿耶要出一趟远门。”
“什么时候回?”
“明年吧!”
此刻拿着鼓槌的秦怀道汗如雨下,敲军鼓不但是个技巧活,也是一个力气活。
气不能乱,鼓声节奏更不能乱。
“孙书墨,可会军鼓?”
孙书墨一愣,随即大声道:“回县公,下官也是军伍里面出来的!”
颜白看着眼前越来越多府兵在聚集,淡淡道:“你去替换他。”
“得令!”
大寒的天,孙书墨脱掉外衣,光着膀子,从秦怀道手里接过鼓槌。
咚咚的战鼓声又响起,宛如当初。
颜白看着浑身冒着热气的秦怀道笑道:“这一次别丢秦家的人!”
秦怀道看着立在自己身前的马槊,笑了笑:
“先生,自从阿耶离世后我就去了书院,这一晃就是六年。
我足足在书院学了六年,我等这一刻也足足等了六年!”
颜白点了点头:“去了辽东,你跟着薛礼吧,看看他是怎么打仗的!”
秦怀道点了点头:“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