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眼身后的窥基,玄奘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点了一下小龟的鼻尖,扭头对着身后的窥基道:
“窥基!”
“弟子在!”
“从今日后,你来教这孩子,等这孩子十岁后,你就忘了过往,安安心心的来我身边抄写经书吧!”
窥基一愣,讪讪道:“师父,县公凶猛!”
窥基弦外之音就是颜白这个人不好相处。
若是他知道自己去教他的儿子,还没经过他的同意,这事怕是算不了。
“无妨,他不会怪罪的,你只教拳脚内加刀枪棍棒,不说佛家之言就无妨!”
窥基放下了心,他相信师父的话,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了笑容。
他是护道武僧,平日是要吃五腥的。
可吃了五腥,他就不能进寺庙。
如果要进,得坚持四十九日吃加持斋饭,才能进。
所以,这些年,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住在外面。
如今师父回来了,他也想跟着师父一起学习佛法。
但又不得服侍左右。
如今好了,有了师父这句话,只要教这孩子到十岁,他就能彻底的完成身份的转变。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僧人里面也有尊卑,也有高下。
“我阿耶不凶猛,他是读书人,对我可好了!”
听着小兕子的反驳声,窥基闻言辩道:
“那是对你,对我可不是这样,仙游寺面前的荷花也就今年开的旺盛一些!”
小兕子瞅着窥基,扭头对着身后道:
“阿耶不在,你敢背后议论是非,在读书人身上用凶猛一词,一一,我要在我的书房摆满荷花!”
“喏!”
一声应下,一群甲士就冲了出去,直接朝着仙游寺而去。
皇后在楼观学,仙游寺围墙边常有巡逻的人。
玄奘笑了笑。
就如长辈看儿孙打闹般笑的很开心。
他觉得,这才是人的味道,在不伤害他人的前提下,随心,斗斗嘴,百看不厌,怎么看都觉得有趣。
话出口,事情就过了,怕就怕将恩怨藏于心底,那梁子就算是结下了。
窥基叹了口气,气的捶自己的光头。
他恨自己怎么就忘了小兕子是晋阳公主。
这是比颜白还让人头疼的一个人。
玄奘把小龟放回颜韵的怀里,然后再次提步往前。
一群狗跟着他,送了好远,好远,直到看不见。
走到仙游寺门口,玄奘转身回望。
这一次,刚好是书院学子吃晚饭的时间。
看着林间隐隐绰绰的孩子。
玄奘笑的格外开心,指着不远处的那道墙道:
“把那墙拆了!”
已经赶来的真兴大师连忙道:
“师弟,不可,仙游百姓缺教化,多贪婪,如果那堵院墙都没有,这一大片地就都没了!”
“说一说!”
真兴大师叹了口气:
“没了墙,仙游的百姓就会过来种地。
这地今年是你的,等到明年那就是他的。
没有了墙,他们就会一直开垦土地,然后慢慢的侵蚀。”
“这是谁的地?”
“武德四年,仙游大户宇文氏礼佛有心,赠予我佛之地,一直就归我仙游寺所有,这些地不能让仙游寺得去。”
玄奘叹了口气:“师兄,现在还要争地么?”
真兴大师一愣,他知道师弟话中有话,但不懂是什么意思。
玄奘缓步往前,一边走一边道:
“陛下在辽东之地,离开长安已经快一年有余,隆冬将来,战事将尽。
颜白要回来了。
刚才我看了一下颜家的气运,那才是千年的气运,紫气冲牛斗,圣人的大气象,好事要提前做!”
真兴大师还是舍不得:
“如此一来,我们就成了书院的后花园了!”
“不好么?楼观道院也有墙么?书院有我佛门之人为师么?”
接连的三连问,让真兴大师哑口无言:“没……”
“来时我看了,颜家庄子也有墙,墙的高度只到胸口,颜韵轻轻一跃就能跳出来,敢问师兄为何?”
“这…这…师兄愚钝!”
“儒家有言,君子,小人,你说这墙是君子之墙,还是小人之墙?”
真兴大师回道:“抬眼望去,庄子尽收眼底,自然是君子之墙了!”
玄奘点了点头,指着那堵墙道:“这墙多高?”
“二丈二!”
玄奘转身慢慢的朝台阶往上走,一边走一边说道:
“墙也是你的心墙,你对书院,你对颜白讳莫如深,书院和颜白自然也跟我们越走越远。
你可能会说,看啊,是颜白过于凶悍了,实乃不得已为之!”
玄奘自问自答道:“真的是颜白过于凶悍了么?”
“我看是我们太过于凶悍了吧!
偏见是执念,墙也是偏见之墙,你堵住了颜白,堵住了书院,也堵住气运,懂么?”
“所以,是颜白,是书院过于凶悍了么?
养活如此多学子,颜白就算有千万般不是,那也是圣人之心,从古至今也无人出其左右,颜家本就是圣人门第啊!”
真兴大师一愣,随后认认真真的朝着玄奘行礼道:
“师弟,师兄贪念起,孽障迷心,久不得释怀,我懂了!”
“懂了么?”
“懂了,道,无止境,是我断了我的道!”
玄奘又笑了,踏上寺门前的最后一道台阶。
落日的余晖也刚好走到最后一道台阶上,二者同辉。
玄奘披上了一道霞光。
仙游寺连夜把围墙都拆了,跟着玄奘一起来的僧人才到仙游寺。
一口水没喝就开始干活,根本就不缺人。
巧的一切都好像是注定好的一样。
可仙游寺的诸僧很是不解,当初修建这面围墙可是用了不少水泥。
那时候水泥和现在的水泥一样。
但是那时候的价格可不一样。
现在的水泥便宜的家家户户都能用上,先前的水泥可不是随随便便都能用上的。
二囡在清晨的时候得知仙游寺把围墙给拆了,懒懒的伸了个懒腰。
二囡起身从书架上拿出一张需要盖章的用钱请书。
二囡盖上李恪交给自己的书院府库印章。
“班弄,送到书院,交给苏惠,告诉他,今年书院要扩建,先生多了,他们的小楼可以批下了!”
班弄捧着信转身离去。
二囡又伸了一个懒腰,如今二囡的身材已经没有曲线。
小腹已经显怀了,人也变得很嗜睡,总感觉睡不够。
“唉,师父到底什么时候回来,这长安实在无聊!”
书院里,无功先生和众先生也在忙碌。
无功先生虽然不亲自上手,但有些事他还是得劳心照看一下。
不然不放心。
眼看六月要过完了,七月底一到,书院的招生就开始了。
今年招生的政策依旧。
别看时间很多。
但一个月的时间,说到底还是急促了些。
低年级学子不论学识,年龄到了就行。
但书院毕竟地方有限,不可能来多少要多少。
所以依旧按照去年的法子。
摇号!
来的学子全部摇号,摇到谁谁就上,摇不到就无法了。
法子很残忍,但别无他法。
人多了,会压垮书院。
中高年级的学子依旧论才学。
依旧考六天,考明经﹑进士﹑秀才﹑明法﹑明书﹑明算,六科。
每一科都是一天的时间,最后根据六科的成绩来取才。
能者上,庸者下。
不过今年可以多招一些,国子学现在归无功先生代管,按照颜白走时的交代,需要掺沙子。
国子学官宦子弟居多,学子惯以祖辈功勋来论人,学风有问题,需要把这死水换一换。
看着印刷出来的卷子,无功先生叹了口气: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只要能吃苦,这苦……”
“这苦就吃不完!”
“混账,气煞老夫了,是哪个死小子,站出来。”
所有先生猛然抬起头,愤怒的看向了说这混账话的人。
抬头一看,所有先生都笑了,纷纷起身围了过去。
来人竟然是席君买。
“君买回来了?”
“哎呦,又走了一年吧,咋这时候回来?”
......
席君买笑了笑:“年中了,回来给西域的事情做个陈述。
五日之后我就离开,想着时间紧迫,弟子来看看诸位先生。”
说着,席君买往后退了几步,直接跪倒在地:
“诸位先生在上,弟子席君买给诸位先生叩头,路途遥远,来回不易,逢年过节,没来拜会先生,请诸位先生原谅!”
“弟子给先生叩头,感谢先生的教导之恩,弟子无诸位先生,就无今日的席君买!”
无功先生看着砰砰磕头的席君买,一下子红了眼眶。
拍着席君买的脑袋,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有心了,有心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席君买起身,朝着身后招了招手。
挺着肚子的独孤未央羞涩的走了进来,跪倒在地,也开始磕头。
无功先生等人手足无措,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念叨着:“好,好好……”
席君买回来了,带回来了很多牛肉干。
无功先生很喜欢席君买,拉着席君买说了一天的话。
一老一少把书院里里外外用脚步和轮车又丈量了一遍。
期间,无功先生一直在念叨着王玄策。
他总说他要死了,也不知道在死之前能不能再见王玄策一面。
第二日的时候,二囡回来了,李元嘉也回来了。
在微言楼的顶楼,席君买、二囡、李元嘉、长孙皇后四人聚在一起。
“按照颜县公的吩咐,石脂水那块地我已经拿下,已经属于我大唐,臣建议朝廷派可靠之人去管理!”
长孙皇后有些不解:“很重要?”
“很重要,打通商道,运回内地,自此后我大唐在惠民之策上就多了一项,而且,在军事一途用处颇大!”
“可是要运回长安很难,不说别的,光是路途上所耗费的费用就得不偿失,就算运回来了,那耗费的钱财无法考量!”
席君买抬起头:“所以,需要法子,需要商量,需要朝廷!”
这些席君买都计算过了,就跟辽东的木材一样,根本就不适合运回来。
光是路途耗费的费用就大于其本身的价值。
长孙皇后抬了抬手,低声道:“唤李内侍进来,君买你继续!”
(ps:在唐书《酉阳杂俎》一书中,石油被称之为“石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