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阳光照彻小破院子,却没能照进两人睡觉的房间。
道人悠悠转醒,揉了揉惺忪睡眼,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跑到床沿敲打一番。
“咚咚咚。”
床头的响声很大,剑客常年游荡江湖,警惕性高,立即从床上跳起,朝床尾扑去拾起宝剑。
结果定睛一看,居然是陆离站在床头,此时正疑惑地看着他。
“咳咳,道长你叫我就正常叫嘛,非要去敲床头干嘛,吓死个人咧。”
“我没想到李少侠会如此应激。”
“……嗯,习惯使然。”
顿了一下,剑客神色黯淡,低沉着嗓音说道:“道长,我,我昨晚梦见那些死去的亲人了。”
道人怔住,片刻后,轻声道:“斯人已逝,节哀。”
同时心里暗骂:这枕头怎么老是让人梦见难过的事呢。
要不找个时间给它扔了?
不不不,花钱买的,还是不了。
“道长,给。”
李楚将那枕头递了过来,眼里明显还残存着思念的情绪。
“要不,少侠你再用一些时日?”
“不了,睹物思人,还是莫要沉迷过去,他们也不会希望我止步不前的。”
说着说着,李楚脸上挂起笑容,一如当年阳光开朗。
陆离愣了会,忽的记起某事,笑道:“李少侠不是打算今日除匪去吗?”
“啊对哦对哦,差点忘了,去跟蔡公商议一下。”
剑客急急忙忙起身穿戴,等最后的皂靴穿上,又风风火火跑出去,陆离甚至来不及问他吃不吃早饭。
“哎,这么急干吗?算了,想来蔡公那也是有早餐的,就不操那个心咯。”
道人长叹一声,把头一转,又看见地铺上呼呼大睡的山鸡。
差点忘了这货了……
陆离走上前,轻轻地拍了拍鸡屁股。
山鸡跳起,大喊:“谁!谁敢偷袭老子?!”
“我。”
“嘿,好你个小离子,几天没收拾你,皮痒不是?”
“吃饭去?”
山鸡一愣,神色一改,翅膀揉搓,笑容谄媚:“好啊好啊,走走走。”
一人一妖出去,庭院树下只剩羊驼,不见了黄骠马。
陆离吩咐了几句,大概就是庭院内的草,随意吃,敞开吃。
随后领着山鸡走出,厚着脸皮拜访了本地一位村民,讨了些早上的吃食以及将来行路的干粮。
吃饱喝足,悠哉悠哉大步出门。
迎面的黄土路上走来一群人,扬起满地尘土。
领头的是李楚和那位蔡武台,两人身后跟着一群青壮,皆是膀大腰圆,龙行虎步间,威风凛凛。
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武器,勉强可算武器吧。
有的手中攥着锄头,有的肩上扛着扁担,有的握着耙地的钉耙,各式各样的农具,五花八门。
李楚眼尖,自也看见了道人,紧走几步上前,笑道:“道长,蔡公已经同意我的提议了,今日便是那些匪徒枭首之日。”
可能是因为宝剑即将为民染血,剑客神情激动,跃跃欲试的样子让陆离有些害怕。
他感觉,李楚的剑道可能走偏了。
嘴唇微张,想了想,还是压下了心中所想。
这种事,道法自然,顺流而行,不能急于推波助澜。
“看来少侠的剑法又要大放光彩了,可惜陆某不能得见。”
“咦?道长不与我等一起?”
道人尴尬摸着脑袋,哂笑道:“哎呀,在下不过一个瘦骨如柴的道士,即使去到那里也帮不了什么忙,反而还会拖累你们。不如在此恭候诸位佳音。”
李楚揶揄地瞄了道人一眼,眼神中意味深长。
倒是陆离确实没说错,土匪再强也是凡胎俗子,自己一修道的,也不能去随意肆虐他人啊。
恃强而不凌弱,以弱者的边界为限,才是真正的强者。
“哈哈,既然道长不愿,那便在村里稍候,静待好消息就行。”
说话的是蔡武台,此刻笑声爽朗,似乎因为李楚愿意帮忙显得很是高兴。
“嗯,祝各位得胜归来。”
顿了顿,又道:“咦,蔡公那位二哥不一起吗?”
“没有,二哥说我们青壮都出去了,村子也得有人守着才是。”
“哦这样啊。”
蔡武台瘦削的脸庞蕴满红润,朝前大力挥手,意气扬长。
“儿郎们,今日就是为村子除害的时候,跟我走。”
“走着,走着!”
“走,除匪!”
群情激烈,在李楚和蔡武台的带领下,一队青壮踏着黄土,高歌而去。
陆离呆呆看着,须臾喃喃道:“真是有朝气啊,希望能赢。”
言毕,道人转身走去,沿着桂花落下的余香,徒步游玩于村子。
期间有些朴实村民也与他打了招呼,道人一一回应,只是话很少,热情又显疏远。
不觉间,走到麦场附近,青壮都走光了,此时场子内只剩下几位忙碌的老人妇人。
想了想,陆离觉得有必要进去帮个忙,即便自己是门外汉。
哪怕干些力气活也好,也对得起这村子人的热情。
“道长,哎呦,总算是找到您啦。”
这时,身后响起一道浑厚的嗓音。
回头看,是一位高大壮实的汉子,穿着短打衣袖,结实的臂膀暴露在空气中,气势汹汹。
“严公怎的在此?”
此人正是昨夜有过一面之缘的严左,蔡武台口中的二哥、师父。
“哈哈,今早刚去打了一壶陈年老酒,俗话说得好,有酒无友孤独饮,奈何三弟出村剿匪,无人相陪啊。正巧碰上道长,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陆离抿唇,淡笑道:“那确实挺巧的,既然严公盛情邀请,陆某却之不恭了。”
“哎呀,那敢情好,请!”
“请。”
严左带着陆离绕着村子左拐右转,来到了一处简洁竹屋。
高大汉子率先把门打开,走在前头,挥手道:“请。”
道人不慌不忙,从容道:“严公先请。”
严左笑着看了道人一眼,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大步一跨,走入屋内。
陆离看着汉子进去,弹指把肩头的山鸡打下去。
山鸡冷不丁吃了一个弹指,掉落在地,额头发疼。
“哎呦,小离子你干嘛?”
“二爷,你出村,去找李楚。”
“咦,不是,你酒水也不让老子碰啊。平时不碰油脂就算了,现在……”
以前日子里,陆离感慨伙食太好,把山鸡都养胖了,最近有些限制伙食,山鸡还以为是这原因呢。
正欲喋喋不休时,瞟见道人脸上的凝重,也反应过来了。
“难道,里面有鬼?”
“别管那么多了,二爷把李楚带回来便是,我进去了。”
话音刚落,道人迈步走进竹屋。
山鸡朝里面瞅了眼,光线昏暗,黑洞洞的看不出个什么。
脑子里念着道人的嘱托,快步朝村外奔跑。
陆离进入屋内,与想象中的避世竹屋不同,此地散发着一股骚臭味,随地可见一些散落衣物,看上去杂乱不堪。
“嘿嘿,不好意思道长,在下粗人一个,不懂打理。”
“无事,酒在何处?”
“哈哈,没想到道长也是好酒之人,等着。”
严左将陆离安置在厅前,转身入屋,很快便抱出一坛酒水。
揭开盖子,酒香醇厚连绵,勾人馋虫。
正要摆碗倒酒,严左手上动作一顿,直直盯着陆离肩膀。
“呃,严公,怎么了?”
“哦,哦,没事没事,喝酒。”
严左低头倒酒,目光闪烁间,心思活络。
那只山鸡不见了,不会出事吧……
算了,一只小鸡应该坏不了大事。
念头活跃间,一杯酒已斟满。
“来,今日得见道长,幸运至极,我们江湖中人喝酒不喜用杯,不知道长会不会介意?”
“入乡随俗。”
“哈哈哈,好,我先干为敬。”
汉子高举酒碗过头,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喝完还特意看了陆离一眼。
道人微微一笑,举起杯子,喉结滚动间,酒水见底。
“好酒量,佩服!再来。”
严左似不服输,两人连着斗酒,喝了不下十大碗。
期间闲聊,陆离问及村子之事,严左有问必答,是否真实,却不可得知。
严左也偶尔问及陆离的出处,传承道观,陆离亦是有问必答,说的俱真。不过他信不信,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喝了许久,陆离眼前昏花,头颅昏昏沉沉,咚的一声倒在酒桌,长醉不起。
“道长,道长。”
严左试探几句,见道人没反应,终是放心。
“切,还以为你多大本事呢。原来就是个无名道观的神棍,早知道强行出手将你拿下了。”
斥骂一会,严左用手往嘴里抠,掏出了一个小药包,甩在地上,看向陆离的目光有些愠怒。
这么个酒葫芦,要是献祭给妖神大人,会不会让妖神大人变得嗜酒啊?
汉子越想越害怕,想着想着,又骂了道人几句。
就为了这么个东西,浪费了神使大人的秘药,真不值得!
心里闷闷,严左走出屋子,抬头望天。
万里晴空,无风无云,端的是个好天气。
“神使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不过,献祭还是越早越好。这次,干脆就把全村人献祭好了。”
严左目光望向西边,那是李楚等人离去的方向。
“三弟,莫要怪哥哥。实在是那股力量,太美妙了。”
说着,汉子脸上升起一抹异常的红晕,很是病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