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天一子苦心的陆离反而静默下来,没有言语,只静静盯着墙上石壁看。看了有一会,挥袖朝身后的石板床走去。
坐下后,眼观鼻鼻观心,入定去了。
“哎呦,小离子,这都啥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睡觉,想想办法啊。”
“小离子,小离子?”
山鸡时而朝左迈出几步,时而朝右跨出几步,紧张的心情写在脸上。见道人毫无回应,甚至飞到近前,拿翅膀在其眼前晃了晃。
“小离子?还活着不?”
道人无奈,只得睁开双眼,摇头失笑:“二爷,莫急莫躁,既来之则安之。待在这也不失为一种新奇体验。”
“啊?!还新奇呢?”
山鸡还欲反驳,道人又缓缓地闭上眼睛。
瞅着闭目的道人,山鸡酝酿几番,还是没有开口,自顾自跑出去看山崖间风景了。
静坐的陆离,脑海中却并不平静,方才石壁上所见的,历历在目,徘徊于记忆深处,在自己的识海中汇聚成了无边剑气。
其中剑法万千,瑰丽璀璨。
不知不觉,三天两夜便过。
山外,杳霭流云,浮岚暖翠。
一座偏殿内,一名绝美道姑默默斟茶,时不时瞟一眼手中书卷,悠哉游哉。
正迷醉书海时,坤道似有所感,抬头望向木门处。
果不其然,一声嘎吱响,木门被人推开,进来的是她座下最为稳重的大弟子。
云凡径直而入,于离坤道十步外站立,弯腰九十度,恭敬道:“师父,师弟已经恢复了,无甚大碍。”
“嗯,那就好。”
“只是,只是……”
天一子斜眸,看了眼这个最稳重弟子,淡淡道:“有事就说,婆婆妈妈,可不像你。”
“是!”
云凡得到许可,娓娓道来:“弟子实在不知师父是何用意。天来师弟自三日前醒来后,便郁郁不可终日。近日更是将自己锁在房间内,不出寸步。再这样下去,弟子担心……”
“担心他自己颓废掉?”
云凡默默点头。
天一子缓缓放下手中茶盏,沉声道:“是了,你既知道这点,难道还猜不出为师用意?”
俊秀男子眼睛瞪大,惊讶道:“师父莫非要敲打……”
“嗯,玉不琢不成器。云傲是天才不假,可天才之上未必没有天才,他自小被我们捡回来,至此今日也未曾下山。岂不知井底蛙望月,固步自封之典故?此番让陆离出手,就是要告诉他,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云凡眉毛微蹙,不满道:“可是,这方法是否太激进了?天来他当时浑身是伤啊,身上就没一处完整地方。”
天一子侧目,看出其眉宇间的担忧,依旧冷冷道:“今日受这伤,是为了来日不受那更重的伤!”
天一子话语决绝,云凡低头不语。
“尘之,为师问你,你跟随在为师身边有多少年了?”
云凡不知师父问话的用意,却也如实回答:“在师父身边侍奉,已有四百多载。”
“可曾下山?”
“呃,有时会下山采买,最远不过山下集镇。”
“呵,为师几个弟子中,就你和云傲没下过山,见识浅了也是自然。”
云凡惶恐行礼:“弟子愚笨,望师父恕罪。”
天一子又慢慢倒了一杯茶水,唇瓣轻启:“为师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希望你们兄弟俩能相互管束。天来确实是我灵剑山之傲,但那是未来,起码在当下,不能让他毁在这个傲字上,你懂吗?”
“天来是你捡回来的,敬你如兄如父,对你的话更是言听计从。这也是为什么我留你在身边的原因,要不然早几年我就放你下山了。”
俊美男子眨眼,若有所思。
“既然知道了,那你这个‘老父亲’就去开导一下他吧。”
云凡拱手回应:“弟子晓得了,弟子去也。”
“嗯,哦对了,记得去思过崖那边看一下陆离,洞外与他见一面便可。”
“明白了。”
“嗯,退下吧。”
云凡再行一礼,悠然走出偏殿。
来到空阔处,掐了个剑诀,御剑飞去。
不时,剑光按停在一处屋外,云凡慢步过去,却并不见李楚。
嘶,奇怪,李少侠好像是守在房门外的呀?
云凡紧赶几步,敲响屋门,却无人回应。
“天来?天来!天来!”
云凡心里想到一个可能,一拳砸开了门板,匆忙跑进去,放眼四看,却无一人。
皱了下眉头,青年一个转身,御剑离去。
这次,云凡御使着法剑,在灵剑山周遭逛了一圈,终于在一处山顶上看见了师弟。
云凡按停剑光,落在不远处。
李楚正好守望在附近,见得正主回来,走过来。
“李少侠,我师弟他……”
说话间,云凡视线往后飘去,瞅见了云傲在山崖边双膝合并,抱腿而坐的身影。
李楚摆摆手,叹息道:“云凡兄弟,你也看见了,从早上醒来到现在都是这样,半死不活的。要不是我提议出来看个风景,他要一辈子待在那屋里了。”
“多谢少侠。”
“不必如此,你去看看小鬼头吧,李某肚子饿得紧,去找点吃的先。”
“李少侠,此山西去五里地,有些野兔。”
“哦,甚好甚好。”
李楚快步离去,临行前却也说了些建议。小鬼头是个很有趣的人,他舍不得,更不希望他就此消沉下去。
云凡叹息一声,朝着云傲那边走去,于其身旁坐下。
“还在想败给陆道长那一战呢?”
声音响起,却并无回应,云凡侧目,看到了自家师弟空洞洞的眼神,黯淡的可怕。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师父的选择是正确的,是该提前敲打一下这位天才了。
“天来,你学剑术多少年了?”
静悄悄的气氛只维持了一会,一道声音打破寂静。
“十五年。”
语气无喜无悲,仿佛下一秒就要遁入空门。
云凡嘴角抽搐,片刻后又说道:“十五年啊,光阴似箭,岁月如梭啊。你三岁那年被我捡回练剑,如今已经十八岁了呢。修为也比师兄高了。”
“……那有什么用,还不是打不过别人,让师门蒙羞。”
“噗。”
云凡不由一笑,少年人的心思,令他捉摸不透。摸了摸师弟的头,笑着安慰道:“打不过没事啊,下次打过不就行了。还有,你那什么想法啊,输一次就让师门蒙羞了?照天来你这说法,你那些个师兄姐们可让师门蒙羞几十次了。”
灵剑山门人时有下山除妖者,遇到别派修士,也会与之比斗,输少赢多,却也有输过。
少年别过头去,不屈道:“那不一样。”
“唉。”
云凡叹了一气,他知道,师弟年纪轻轻修为高深,自是骄傲,自认绝世天才。如今输了难免心里受打击,天才一字,造人也害人。
想了想,云凡淡淡道:“天来,你说,这天才和庸才,该如何区分?”
“这还不简单,天赋异禀,一点就通者便是天才。愚钝不堪,朽木不可雕者即为庸才。”
云傲自以为的正确答案,云凡却是微微摇头,给予否定。
“非也非也,凡才者,以物区分,何来绝对的庸才和天才?”
“呵,师兄说的好听,怎么个分法?”
“师兄问你,陆道长击败你的,是不是风雷术?”
“是。”
“你可精通此术?”
“……不精。”
“那相反的,陆道长也不怎么会御剑术啊。你是御剑的天才,陆道长是道法的天才,两相径庭嘛。”
云傲呆滞片刻,似有所悟。
“为兄再问你,山下的馒头多少钱一个?”
云傲摇头,他都没下山过,自是不知。
“为兄告诉你,三钱一个,可让你去与人家讲价,要二钱一个,你可讲得?”
云傲再次摇头,他要是讲价,怕是会怒上心头掀了别人的摊子。
“这不就对了,陆道长擅风雷术,你擅御剑术,市井小民擅讲价,每个人都是自己所属之道的天才。何来伯仲之分呢?”
云傲被一通大道理怼的说不出话,支支吾吾道:“可,可……”
“要师兄说啊,你就是执念太重了,这个天才的担子压得你喘不过气来。天来,或许,你该放下这担子去看看。”
“师兄,我……”
“再者,你以为输给道长是什么奇耻大辱的事?非也,天外有天,你出山后总会看见比你强的人,这并不意味着你很弱,只是你还没在你这条路上走到极致罢了。”
云凡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最后伸了个懒腰,慢慢站起,悠悠道:“等你变强之后你就会明白,有一个能追逐的目标是很宝贵的,无敌是很寂寞的一件事。师兄今日言尽于此,你自己慢慢悟吧。”
云凡说罢,御剑飞去,他相信这个师弟。
云傲虽傲,却绝非没有悟性之人,说不得想通之后,修为还能再上一层楼。
少年端坐崖上,观望着天边流云舒卷,嘴边嘀嘀咕咕,眼里逐渐凝聚起一团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