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期过后,刘异剑眉星目的长相已经成型。
三年边塞风雪将他的五官雕刻得更加立体,棱角分明。
幸好他长有一张翘唇,又天生爱笑,才不至于让人感觉凶狠。
刘异此刻收敛住平时一贯懒散的笑容。
他不需要刻意做狰狞表情,只需用凌厉的眼神盯着人看,单边嘴角微微挑起,邪气十足的样子就可以让人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王义被吓得连连后退,冷汗涔涔。
千古恶来之名,名不虚传。
“你……你不要乱来,我乃朝廷命官。”
刘异语气阴邪地问:
“你猜我杀没杀过朝廷命官?”
“……”
众人惊愕。
其他几人开始忧虑刘异真要在这里血溅五步。
郭进慌忙劝道:“刘街使,你与他初次见面,何必动怒呢?”
温庭出:“是啊,王明府若有失礼处,且念在他专程从祈县赶来相见,望街使原宥一二。”
裴东来虽不喜王义,却也不想刘异将事情闹大,跟着劝道:
“刘街使难得来趟太原,何必为了个别扫兴之人败了心情?”
李思忠拉住刘异,说:
“贤弟,看在愚兄的面子上,就算了吧。”
李思贞:“你若不喜他,让他离开便是。”
李思贞说罢,赶快架起王义走出厅堂。
刘异嘴角邪笑。
他看见王义离去时走的那几步路,腿在不停打颤,可见自己给他的压迫感有多强。
他与王义素昧平生,本也没打算将他怎样,现在正好就坡下驴。
“哼,算他逃得快,否则我酒菜未上,正好用他的肉加道菜。”
剩余三位世家子脸色惊骇地望着这个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男人。
这人怎地如此凶悍野蛮?
无缘无故就要杀人吃肉。
这种人怎能待在金吾卫?
刘异憋笑,这就是他要的效果。
将我的恶名传出去吧。
谁让你们强迫我做官的,看我不爽就来弹劾我呀。
求罢免,我谢谢你们了。
王义走后,被刘异适才凶狠吓到的几人,均显得有些不自在。
他们都在想难怪刘异能跟嗢没斯这种胡人称兄道弟,敢情是物以类聚的野蛮啊。
郭进和温庭出有些后悔过来这一趟了。
众人随后各自入座。
一人一桌分席而餐。
李思忠坐在主位,刘异和李思贞坐他左侧,另外三人在右侧。
酒肉上桌后,刘异更加放浪形骸。
他吃饭不用筷子,直接用手抓肉。
吃得满嘴漏油还不忘嫌弃:
“这里的羊肉怎地不是大块的?在我们草原,都是人人抱着一条羊腿啃。”
“这肉太熟了吃着没味,在我们草原都吃半生的。”
他喝酒也不用酒具,直接对着壶牛饮。
一套骚操作把几位世家出身的官员看得瞠目结舌。
他们再也不嫌弃胡人没教养了,刘异这厮可是妥妥的唐人啊,还不如嗢没斯兄弟文明呢。
刘异后来喝嗨了,竟然举着酒壶起身,给众人跳了一段舞。
动作又是摸自己胸,又是摸大腿的,还朝群众抛媚眼,简直风骚入骨,辣眼睛。
众人哪见过这么热辣的舞蹈,还是个大男人跳,他们当时就崩溃了。
这不是有辱斯文,这简直是恶心人。
眼见刘异作势要脱自己的衣服,吓得郭进、温庭出、裴东来纷纷起立。
郭进向李思忠抱拳说:
“我刚刚想起还有公务没有处理完,先告辞了。”
说完他一溜烟地逃了。
温庭出同样抱拳,只是借口有些拙劣。
“我娘子最近要生孩子,我得回去帮忙。”
他也跑得飞快。
裴东来抱拳,坦荡说道:
“裴某此来本想向刘街使讨教杀胡山一役的作战细节,但今日怕是时机不对,只能再图改日吧。”
李思忠、李思贞送裴东来出去时,裴东来叮嘱道:
“刘街使今日饮酒过凶,恐宿醉头痛,你们送他回去时切记在他榻前放一杯温水,醉酒之人醒来会口渴。”
李思忠感慨:“没想到裴参军对我刘贤弟如此上心。”
“不知为何,我一见到他就倍感亲切。”
李思忠、李思贞送人回来,却见刘异端坐在位置上,正给桌上的鱼一根一根挑刺。
目光犀利,出手精准,哪有半点醉酒的样子。
“这么快酒醒了?”李思忠疑惑。
第一次见醉酒如山倒,醒酒如闪电的。
唰一下,就恢复如常了。
“不是吧,你是不是根本就没醉?”李思贞问。
刘异答非所问:
“如今江河还没开化,你们太原府竟然能吃到鲜鱼,真是奢侈,别浪费了。”
说罢用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
二哈兄弟再傻,这时也明白过来刘异是在装醉。
他俩哭笑不得。
李思忠歉意道:
“是为兄考虑不周,不知道你会厌恶这些人。”
如今屋里就剩他们三人,李思忠和李思贞将自己桌子拼凑到刘异桌子旁,组成一张大桌。
他们也没点妓人进来陪酒,就三人围在一桌前喝酒吃肉。
他们好像又找回了曾经在帐篷里的感觉,只是心情上再无草原时的轻松惬意。
李思贞喝着喝着突然开始叹气。
他仰头饮尽杯中酒,看向刘异语气认真道:
“我知贤弟是少有的聪明人,为兄有一事想要请教。”
“放。”
“假如有人诬你谋逆,你当如何?”
刘异挑挑眉,他猜到这兄弟遇到麻烦了,只是没想到麻烦这么大。
他想想后回答:
“取决于我有多少兵马。”
“如果只有几千人呢。”
“当然要上表忠心,向皇帝证明自己绝没心存不轨,阐明精忠报国之志。”
李思忠点头,跟他想的一样。
李思贞忽然好奇,接着问:
“如果有十万人呢?”
刘异神秘笑笑,咳嗽两声装腔作势道:
“朕这一生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奈何尔等还是诬我,尔等非要陷朕于不义呀,逼我黄袍加身。”
李思忠、李思贞被吓得酒杯都打翻了。
他们慌忙看向门口,幸好没有人,否则谋逆之罪就坐实了。
李思贞小声抱怨:“你刚才的话大逆不道啊,会害死我们的。”
刘异一脸无所谓,转而问:
“有人诬你们要谋逆吗?”
兄弟俩郁闷地点点头。
他们归降时手里只有三千兵甲,前阵随振武军围剿乌介,又招揽了点回鹘降卒。
也没扩多少,可河东本地的将领便容不得他们了,多种场合诬蔑他俩怀有不臣之心。
刘异拍拍李思忠,他现在有点同情这俩傻子。
若他俩的十万回鹘大军还在,谅河东将领也不敢如此。
这就跟后世某个不要脸的家伙,拿着一小袋洗衣粉在联合国上诬蔑中东某小国有核武器一样。
他知道你没有,所以才敢胡说八道。
你若真有,估计他连屁都不敢放。
以二哈兄弟的智商肯定是斗不过中原人的。
李思忠被册封了二品官,如今还是个郡王,可连王义那种七品县令都敢不尊重他,可想这兄弟俩在河东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刘异直言问道:“是谁在诬蔑你们?”
李思贞脸色郁闷答:“很多,他们好像受了河东节度使指使。”
“刘沔?”
刘异想起刘沔和卢平都是极端的民族主义者,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一开始就不同意刘异劝说回鹘人归附。
刘异没想到二哈兄弟归附后刘沔仍然不接受。
他估计怀有这种思想的将领不在少数,短期很难改变。
刘异叹口气,拍着李思忠的肩膀问:
“你听说过有个词叫‘无兄盗嫂’吗?”
“何解?”
“汉朝时期,有个美男子叫直不疑,有人诽谤他与自己嫂子私通。直不疑听到这些流言,并没有辩白说自己没有与嫂嫂私通,他说的是:我根本就没有兄长。”
李思忠、李思贞一脸疑惑。
“我们没懂你的意思。”
“他们诬陷你谋反,你与其证明自己没有谋逆之心,不如证明自己没有谋逆基础,将你手里最后几千人交出去吧。”
十万大军连个响都没听到就败光了,还差最后这几千了?
二哈的性格就不适合带兵,还不如余生做个富贵闲人。
否则要不了多久,二哈非被河东将士们给弄死不可。
到时自己远在长安,想救他俩都来不及。
“只有这条路吗?”李思忠问。
刘异点点头。
兄弟俩冥思片刻。
李思忠最后一咬牙,眼神坚定的像看破了红尘,决绝说道:
“我们听你的,全不要了。”
李思贞接着说:
“我们可以随你一道进京,亲自跟陛下请示解散归义军,将他们归入唐军兵营。”
李思忠继续:“河东将领不是诬蔑我们想谋反吗,以后我们兄弟就待在长安了,在天子脚下,看他们还如何说?”
李思贞:“正好刘贤弟以后也在长安,我们还能像在草原上一样时常聚一起喝酒。”
刘异将二哈兄弟的杯中酒倒满,笑着说:
“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喝酒,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