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景楼最豪华的包房全在四楼,这里一般只接待三品大员。
若当晚没有三品大员来,宁可空着也不会开。
他们仨被吕荣娘子带进四楼最靠里的一间包房。
这里面的装潢只能用奢华来形容。
屋子四角摆放着一人多高的青铜鎏金十二连枝繁华灯,每朵繁花中间是油灯。
火光一点点跳跃,如梦如幻。
全部点燃后,十二枝上百多盏灯同时亮起,如繁华绽放,金枝秀华,交错生辉。
用火树银花形容绝对不夸张。
除了四角的繁华灯,每个食桌两侧各有一个半人多高的楼阁图灯。
楼阁外围雕刻精巧,图上绘得四季美人惟妙惟肖。
屋顶上方还垂下来六盏螭龙吊灯。
这个包房太大,他们人太少,本来有些空。
但大大小小数百只同时点燃的灯盏将宽阔的屋子照得熠熠生辉,像是被温暖填满。
明亮的灯光让刘异能看清墙壁四周的雕花,也能看清每桌席位后面绣屏上的图画。
刘异打量一圈,从家具到插花,从布景到熏香,这个房间确实处处精致。
这里是招待大宴的,屋里桌子都是矮几,而且是分开的。
刘异不太喜欢分席宴客的形式,他们仨最后一起坐到侧面相邻的两张桌。
刘异本想跟郑就他们坐一起,但吕艳娘和荣巧蕊坚持要坐到他身旁,一左一右伺候。
坐下来后,两位娘子断断续续讲述她们来到长安后的故事。
她俩凭借刘异分别时赠送的四十首歌迅速在长安蹿红,并很快成为万景楼的头牌。
万景楼不仅是大唐最大的舞台,还是最着名的歌舞团,有超过五十年历史。
万景楼诞生过许多传奇艺人,比如刘采春、米嘉荣等。
世人都说刘采春拥有春夜莺般的嗓子,元稹在《赠刘采春》诗中曾描绘她“更有恼人肠断处 ,选词能唱望夫歌”。
这位唐代邓丽君曾极负盛名,嫁人后离开万景楼在江南一带继续演出。
米嘉荣是西域米国人,她当年就是在万景楼结识了刘禹锡。
两人时常在一起交流艺术,共同探讨出一种融合民歌的独特诗体——竹枝词。
像世人熟知的“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就出自刘禹锡的竹枝词。
这种文体不仅风靡全国,对后世也影响至深。
米嘉荣后来入宫还成为朝廷供奉(首席乐官),在宪宗、穆宗、敬宗三代皆享有盛名。
如今万景楼的头牌就是吕艳娘和荣巧蕊。
她们现在改了名字,叫吕忆刘、荣思异。
“难怪刚才婢女惊讶我竟知道你们本名,原来你俩现在用艺名了。”
“我们姊妹的名字合起来就是思念恩公刘异你啊。”
“啊?”
刘异汗。
他才发现,这种报恩方式太雷人了。
早知道当年答应她俩供奉长生牌位了。
吕艳娘:“乐籍素来低贱,地位也就比奴婢好些,但能做到万景楼头牌意义非凡,我们如今出入哪里都受人敬重。”
荣巧蕊:“老板人很宽厚公道,他只要固定抽佣,余下的钱都给我们。”
吕艳娘:“这几年我们积攒了一些钱,还在旁边的宣阳坊置了宅子,如今的生活我们之前想都不敢想。”
刘异点头赞同,看来确实没少赚。
据说白居士到五十岁才在长安买得起房子,混得还不如这俩歌伎。
看来任何时代爱豆的收入都比较可观,赚死工资的公务员也就just soso了。
荣巧蕊:“我们能有今天,全赖郎君当日点拨教诲,我姊妹二人感激莫名。”
随着吕荣娘子在长安名声大噪,曾经点拨过她俩的巩县才子刘异也渐渐被人们所知。
许多人开始对这位点石成金的高人好奇。
一位文才不输李杜,乐才不输李龟年的天才,谁人不想认识?
甚至有人专门跑去巩县寻找过刘异刘才子,最后一无所获。
这就更增添了高人的神秘色彩。
乐坛和文坛都有关于这位神秘才子的传说,只是没人对号入座过。
更不曾将他与令人闻风丧胆的千古恶联系到一起。
这时包厢的门从外面打开,陆陆续续进来十几个端着菜肴的漂亮姑娘。
蓉巧蕊娇嗔:“哎呀,你们怎么抢了婢女的活干?”
敢情进来送菜的这些姑娘全都是万景楼的一线艺人。
一个脸带小酒窝的少女回道:
“荣阿姊这么久了也不唤我们进来,我们怕你不打算将刘郎君介绍给我们认识,便不请自来了。”
一个长相妩媚的女子笑呵呵看着刘异评价:
“女娲娘娘还真是偏心,不仅让郎君多才多艺,还给了你一副如此俊俏的相貌。”
旁边有人咳嗽了两声。
郑就指了指自己和郑言,吃醋问道:
“我俩长得也不差吧?”
郑言一听他在姑娘面前cue自己,脑袋恨不得钻桌底下去。
摆好菜后,所有女人全都围绕在刘异那桌。
姑娘们你一言我一语地问各种奇葩问题。
“郎君成亲了没有?”
“我们中谁最美?有你喜欢的类型吗?”
“郎君最近有创作新歌吗?”
“刘郎在长安待多久?”
……
“呃……”
刘异疲于应付,想了个损招。
“新歌倒是有,你们今晚谁能逗那位郑言郑郎君说句话,我就送谁一首新歌。”
“此言当真?”
女娘们顿时陷入兴奋。
她们立即起身,过来将郑就和郑言这桌包围。
投怀送抱抛媚眼,殷勤款款布酒菜,燕语嘤嘤对诗文。
姑娘们十八般技能快用全了,郑言却像进了盘丝洞的唐长老。
他低头咬唇,小鹿般无辜的眼眸湿漉漉的往下看,内心只有恐惧,完全感受不到愉悦。
一旁的郑就看得直着急。
“喂,你们没看到我吗?我也姓郑,为何没人逗我说话?”
一个鹅蛋脸的女娘笑道:
“郑就郎君,你每天早中晚各来一次,恨不得长在这里,你说话还需要逗弄?恐怕让你不说话才需要费番心思吧。”
郑就挑挑眉:“不费心思,就是费点体力,你是知道的,我一般体力消耗过大就没力气说话了。”
“讨厌,戏弄奴家。”
这时门又被推开了。
一个婢女进来焦急道:
“娘子们怎么都跑这来了?假母正到处找你们呢,今晚崔相公定了海棠屋宴请几位大臣,酒菜上全了,却找不到人去献舞,假母正在发火呢。”
姑娘们呼啦啦走了一批。
这婢女又走到吕荣两位娘子身侧,恭敬道:
“两位娘子,假母说崔相公点名要两位娘子献艺,估计你们要开始去装扮了。”
“能不去吗?”荣巧蕊问。
刘异赶忙说:“工作要紧,我在长安一时半刻不走,咱们随时都能聚。”
“真的?”
两位娘子面露惊喜。
荣巧蕊和吕艳娘这才不情不愿地离去。
屋里瞬间清静不少,郑言也终于敢大口喘气。
他们这桌现在只剩下郑言和郑就,俩人对视一秒,又各自目视前方。
这对同族兄弟都知道对方是谁,过去却没怎么相处过,现在有点尴尬。
郑言开始专注干饭。
他自会试后就没出过寺院,一直吃得清汤寡水,这次难得有机会化身饕餮。
郑就看他的吃相目瞪口呆。
“你以后出去能别报自己出身荥阳郑氏吗?”
“为何?”
“我真丢不起这个人,以后你自己一个家族。”
“切,我都没嫌弃你到处沾花惹草呢。”
郑言只要旁边没姑娘,口条还是挺溜的。
刘异决定出去方便一下。
他走出屋子后,步入四楼长廊,要到最前面下楼梯。
经过一间包房时,刘异右边耳朵动了一下。
他猛然停下脚步,不走了。
练武之人,耳力非常。
透过这面隔墙,刘异听到一句话。
“这件事就栽赃给金吾卫新来的那个右街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