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刘异?”
郑畋咬唇做无辜状。
郑言好不容易止住笑声,嘲笑道:
“奉正兄说你是闲子也没错啊,你这个右街使当的,一天班没上过,整天竟想着告老还乡。”
“啊?告老?你才多大啊?”郑畋被逗笑,“不过人各有志,未必做官就一定是正途。”
刘异看着这个娃娃脸,忽然有点动容。
郑畋今年也才十八,比自己还小。
别人太优秀对我的心脏很不友好啊!
“你授官了吗?”
“我没考当年的博学宏词,只参加了吏部关考,所以授官比奉正兄晚,到现在还没下来呢。”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饮酒?”
“我在这等阿耶。”
“噢?四叔父也出城了?”郑言问。
“阿耶有位朋友自洛阳来,他要出城去迎一迎。”
郑言奇怪:“从洛阳来,不该从东边三个城门进吗?”
刘异接:“估计不想被什么人看见吧。”
与两人闲聊时,刘异眼神不经意往城门处看了一眼。
他在熙熙攘攘出城人群中,骤然看见两道熟悉身影。
“二哈?”
刘异立马起身,从旗亭里跑出去,奔向安化门。
“李思忠,李思贞……”
牵着马匹等待出城的兄弟俩齐齐回头,他们诧异看向刘异。
距离三丈时,刘异猛然急刹车,止住脚步。
他发现二哈兄弟眼神不善,双目赤红,像是要滴血,看向他的一瞬竟然目露凶光。
槽,这是被僵尸咬了?
“你们……这是哪去?”
李思忠,李思贞目光冰冷地看着刘异,谁也不回话。
二哈沉默的十秒,让刘异感觉一年白干了,交情没了。
莫非得了狗血三件套之一的失忆?
“喂,你俩营养不良,大脑萎缩了吗?”
见兄弟俩还要往前走,刘异一把抢过李思忠的缰绳。
李思忠怒瞪了他一会,开口道:
“我叫嗢没斯,不叫李思忠,我们要回河东。”
“啊!”刘异满脸写着费解,“回河东不是该走北边城门吗?再说你俩不是刚来吗,为何这么快回去?”
“我们回去杀刘沔,不想被人看到。”
“沃特?”刘异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旁边的李思贞眼泪唰一下就掉了下来,他语不成调地呜咽:
“那老匹夫杀了我们留在河东的全部归义军,三千人杀得一个不剩。”
刘异震惊得无以复加。
这怎么可能?
归义军都要解散了,对大唐没有任何威胁了,为何还要斩尽杀绝?
“他为何这样做?”
李思贞哭着回:
“老匹夫诬陷归义军谋反,直娘贼满口胡话,我们才三千回鹘人,敢在大唐境内,敢对着六万河东唐军谋反?傻子都知道我们是冤枉的。”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李思忠回:“你让我上奏请求解散归义军后,族人对朝廷要将他们分拆到各州各道各军的决定有些想不通,同族自然想待在一处,他们一起去滹沱河大营抗议,刘沔便以归义军不听调令、聚众闹事为由将他们全杀了。”
李思忠补充:“刘沔给朝廷的奏报上写的是【归义军回鹘三千余人及酋长四十三人准诏分隶诸道,皆大呼,连营据滹沱河,不肯从命,已尽诛之。】哼,尽诛之……老匹夫竟如此轻描淡写。”
刘异倒吸了口冷气。
以谋反诛杀,还先杀后奏。
所有人都知道刘沔在说谎,但包括史官在内估计都要帮他圆这个谎。
听说李太和已经把奏疏递上去了,如果昭义节度使刘从谏真要谋反,那朝廷还指望刘沔打仗呢,这时候肯定不会治他的罪。
但归附的外族转眼就被杀光了,显得大唐太没有心胸和度量。
好客大唐,让每一个来的异族宾至如归……西。
事情既无法挽回,朝廷只能将归义军谋反的罪名坐实。
刘异皱眉,他猜归义军参与激战乌介可汗的功绩可能也会被从史书上抹去吧。
绝对不能让后世知道大唐提了裤子就不认人。
他忽然有点同情这些诚心归附的回鹘人了。
但他也不能说刘沔有错,怨只怨今日的大唐实力太虚了。
虚到让将领们没办法做到胸怀博大,只能处处小心防备着任何潜在的敌人,将一切可能危险扼杀在摇篮中。
李思忠满脸懊恼,“我们不该来长安的。”
刘异觉得太自以为是了,难怪二哈刚才看见他时那种眼神,估计俩兄弟在怨恨他吧。
“对不起。”他真诚道。
李思忠叹了口气:
“我们知道不该怨你,你路过太原府时,就知道河东将领那时就已经到处散播我们要谋反的谣言了,我俩现在才懂,那是在布局和造势。他们诛杀归义军肯定是早就计划好的,我和阿历支不是怨你,我们只是恨自己,我俩跟你来了长安,虽然逃过了这一劫,但我们更想跟族人死在一起。”
“所以你俩就要回去送死?”
“不然我们无法面对那三千冤魂的家小。”
“既知道三千士兵的家小无人照顾,为何不留下命来照顾他们?”
“我俩真没有脸活着,假如那些士兵不是追随我俩归附大唐,也许就不会枉死。”
刘异冷笑:“他们若没随你归附,就与我为敌了,只会跟追随乌介那些人下场一样,死在杀胡山上。”
李思贞听到这句泪流不止。
“大明尊呢?光明呢?上天真的没给我们回鹘人留一丁点活路吗,无论怎样都是死。”
刘异过去拥抱他。
“所以你俩要活着,最起码有你俩在,三千士兵的家眷能好过些。”
李思忠与李思贞本就是耳根子软、意志不坚定的人,否则之前也不会被刘异忽悠那么多次,还被田牟欺骗杀了赤心宰相。
刘异见他俩已有所动摇,赶紧拉上两人的马匹,强制将他俩带回望远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