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异一句话让全场倒抽冷气声。
坐在御座上的李炎险些被刘异气笑了。
这土鳖到底知不知道御史台是朕直管,只向朕负责?
从来见御史台参人,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敢参御史台。
叔能忍,婶不能忍。
一堆刘异叫不上名字的御史纷纷下场。
胖御史道:“陛下,刘街使简直胡言乱语,缉捕叛军在京邸官,关御史台何事?”
一个脸上皮肤跟月球表面一样坑坑洼洼御史说:
“陛下,刘街使蓄意诬蔑我们御史台,请陛下治他攀诬之罪。”
一个大胡子御史语气铿锵:
“陛下,御史台肩负监察百官、肃清吏治的重责,刘街使刚才的言辞往小了说是诬蔑,往大了说他可能有借诋毁御史台来搅浑大唐吏治之心,请陛下务必严惩此人,以儆效尤。”
……
接连着跳出十多位御史请求皇帝严惩刘异。
朝堂氛围一时变得高开疯走。
刘异听得直乐。
心想老子才说一句,你们就给我稀里哗啦安这么多罪名,不愧是以整人为主业的单位。
恭喜你们,今天碰到对手了。
刘异直视龙榻上的李炎,高声说道:
“陛下,臣绝非御史们所说的无的放矢,我说这件事该是御史台的责任绝对有理有据。”
李炎沉着脸问:
“那刘街使就说说,你攀诬御史台有何根据?”
“攀诬”二字倾向性很明显,皇帝几乎给这件事初步定性了。
御史们现在纷纷怀疑刘异就是个蠢货。
早知道他们要黑的是个满身槽点的愣头青,前几天就不熬夜准备材料了,现来朝堂上找刘异短处都来得及。
刘异神色从容,往左侧文官队伍里瞅了瞅,问:
“刚才是谁说御史台有监察百官之责了?”
大胡子御史狠狠地瞪刘异一眼,硬气回道:
“是在下说的,我说的是事实。刘街使,你为官不久,恐怕对各衙门权责并不清楚,就敢胡乱攀咬。御史台监察百官,可节度押衙没有品级,不在百官之列,那名押衙逃脱更是与御史台无关,你怎敢将罪名胡乱强加到我们头上?你若不是无知,就是居心不良。”
刘异抿嘴憋笑,强迫态度严肃几分,装得恍然道:
“原来节度押衙不在御史台监察之列。”
“哼,你才知道?”
“那我问你,那名押衙为何开战后不立即逃回泽潞,而是要冒险留在京中?”
“你在考我吗?以莛撞钟,你就不怕贻笑大方?”
“怎么,御史猜不到?”
“哼,真当我们御史跟你一样无知吗?那押衙留下来自然是为昭义叛军搜集和输送情报。”
刘异又问:
“你刚才说那押衙不算京中官员,那他如何获取情报?”
“你傻吗,他当然是跟京中其他官员搜集啊。”
大胡子御史回答完这句,忽然愣住了,小声重复一遍:
“京中其他官员……”
坏了,他中圈套了。
刘异继续问:
“那押衙又是怎么得知朝廷将要缉拿他的消息,从而提前逃走呢?”
朝堂上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再笨的人也想明白了刘异是在暗示朝中有人通敌。
缉拿叛军押衙或许不是御史台的职责,但若有朝臣跟叛军勾结通敌,这就是御史台的职责了。
御史台若真履行了督查百官的职责,怎么会没发现?
坐在龙榻的李炎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冷冷俯视下方整齐站立,一直排到大殿外的上千朝臣。
这些人中有叛徒,到底是谁?
李炎语气阴冷说道:
“刘街使虽然言语无状,但分析倒有些道理,诸位爱卿议一议吧。
满朝官员恍然间发现这个金吾卫小街使是个挖坑高手啊!
杀人诛心,这小子指责御史台失职等于是对御史们无差别攻击。
这是要团灭御史台的节奏啊!!
成人之美他们不会,但落井下石他们熟啊。
七十多岁的京兆尹高元裕率先出列,打响甩锅御史台的第一炮。
“陛下,臣认为刘街使一番分析擘肌分理、深中肯綮,昭义押衙这三个月为获取情报应该贿赂了不少朝臣,并且得手了,否则他早就离开京城了。御史台确实没有监察节度押衙的责任,可御史台监察百官时为何也没发现?这件事御史台有失察之责。”
高元裕出身渤海高氏,是十八皇叔李惕外翁的亲兄弟。
高元裕早就接到李惕传话,令他在朝中暗自维护刘异,这个金吾卫街使是他们自己人。
这次他发声,不仅可以从侧面维护刘异,也能将逃脱要犯的罪责推给御史台。
京兆尹刚说完,兵部郎中崔珦又出列:
“陛下,微臣认为高府尹所言甚有道理,适才京兆府、刑部、大理寺诸公纷纷责怪我们兵部没有预先提醒他们应该早些围剿昭义军进奏院,兵部委屈啊,若御史台一早发现朝中有官员跟昭义叛军勾结,何须我们兵部提醒各部?”
崔珦是博陵崔氏二房八虎之一,他跟刘异之前打过交道。
他就是刘异来长安第二天去兵部报到时,花高价买刘异家乡烂棺材的倒霉兵部司郎中。
博陵崔氏二房家主崔琯前阵突然告诉几个弟弟,在朝中要偷偷维护新晋驸马刘异。
崔珦不懂为什么,但他听话。
他刚才一番言辞表面是为兵部叫屈,实则就是接力刘异继续怼御史台。
一怼生二怼,二怼生三怼,三怼生万物。
有了京兆府、兵部打样,刚才吵架人脑袋吵成狗脑袋的刑部和大理寺官员也纷纷跳出来。
开卷考试的众人如同开了挂,他们众口一声,倾力打造大唐新晋背锅天团——御史台。
御史台官员被攻击得有些发懵,这些参别人时头头是道的整人老油条现在被怼的哑口无言。
他们顺风局打太久,从来没遭遇过这种攻守互换的情况。
这时刘异一脸情真意切地说:
“陛下,微臣相信大唐御史是有才能的。”
御史们小眼神迷惑地望着他。
这小子是在替我们说话?
却听刘异接着说道:
“所以他们不可能没察觉有朝臣通敌,造成如今局面微臣认为或许御史台本身就被叛军收买了。孔圣人说‘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御史台这样还有资格监察百官了吗?”
一石惊起千层浪,御史们集体破大防。
刘异给御史台扣得这顶帽子实在太大。
现在变成御史们要么承认是自己愚蠢,没有才干所以没有察觉有人通敌。
要么承认通敌的就是他们自己,故意假装不察。
御史们再也顾不得礼数,恨不得冲过来揍刘异。
这小子太坏了,这是往死里逼我们啊!
刘异憋笑,现在是谁参谁?
是哪个掌握局势?
面对左侧吵吵嚷嚷的怒骂声,刘异啧啧一脸失望。
他大声说道:
“我过去对御史这一职业充满敬仰,认为他们是正义的化身,今日一见简直失望至极,放着通敌卖国的大事不察,我很好奇御史台的官员每天都在干什么?莫非只盯着鸡毛蒜皮的小事?整整谁的黑材料?”
刘异这句话让御史们集体震惊,此刻才发现这坏小子的真正意图。
他们原计划等下要集体参刘异,如今被刘异这么一说,岂不是真的变成大事不查,只揪着小事不放?
刘异发难在前,御史等下若再集体参他,就有报复之嫌。
御史大夫赵开从始至终没有表态。
他先往李党党首李德裕的方向看看。
李德裕此刻面无表情,鼻观口、口观心,完全屏蔽信号,不给任何人态度。
赵开又以剑戟森森的眼神回头往右后方瞅了刘异一眼,转回时顺便看了眼身后的李回。
李回自始至终也没吭声,不过额头上已经冷汗涔涔。
赵开微微蹙眉,他知道李回这局要输。
李回牵头搞刘异的事赵开是知道的。
既然皇帝没亲自把这脏活派给他,赵开也懒得插手。
不过现在刘异的说辞已经上升到质疑御史台的权威性,他身为御史台最高长官,必须得站出来了。
赵开双手持笏出列,面向皇帝沉声说道:
“陛下,世间有不虞之誉,有求全之毁。御史台就是太想求全将事情做好了,可叛军真若贿赂朝臣,肯定是暗中勾结,京中不算小吏也有上千官员,我们人手有限啊,又事务繁多,难免可能失察。微臣身为御史大夫不想为自己开脱,不过请陛下不要怀疑吾等御史对大唐之死靡它的忠心。微臣认为此刻不是请罪时机,当务之急是先揪出与叛军勾结的朝臣,请陛下给微臣三日时间,我一定将犯事官员揪出来。”
李炎终于松口气。
赵开要是再不出来,他真想将御史台全体蠢货推出去斩了。
他怀疑这群御史长着猪脑袋,否则怎么会被刘异牵着走?
“好,朕就给你三日时间,御史台要将功补过。”
“谢陛下。”赵开说完这句又回头瞅瞅刘异,大声道:“刘街使为官不久,对我们御史台职责可能不清楚,国之逆贼我们自然会严查,但若有官员乱纪,即便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我们也会管,这才是御史职责。”
赵开说完又回头瞅瞅李回。
他这几句话等于力挽狂澜,不仅将御史台的名声正回来,也为等下御史们集体参刘异做了铺垫。
刘异舔了舔嘴唇,不由得暗自佩服,赵开这才叫对手。
经过赵开的点拨,御史们当即清醒。
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管?这是赵大夫亲自为咱们开路了。
现在终于轮到御史台正式奏章时间。
李炎坐在龙榻上看了眼李回,声音带着三分冰冷七分雀跃问道:
“御史台众卿可有奏章?”
李回默默叹气。
他刚才已经发现刘异不好惹了,可他没有退路。
李回出列:“臣有奏章。”
“准。”
“微臣要参驸马都尉、金吾卫右街使刘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