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瀍因为心情不好,又连续几天没上朝。
到第七天他将政事堂宰相和各部门一把手悉数召来紫宸殿,听他们汇报这几天的工作。
没人敢提曲江宴的事,李德裕直接汇报了前线战况,目前唐军与昭义军在泽潞之地还是相持不下。
李德裕汇报后试探问可不可以将刘异调去前线。
“刘驸马确实是军事奇才,无论对战回鹘,还是对战太原叛军,他都能以少胜多,速战速决,若将刘驸马派去讨伐泽潞,或许不出一个月就能结束这场战争。”
李瀍思索片刻,摇头拒绝。
“平了个太原,他就要了售盐专卖权,若让刘异平定泽潞,他还指不定又提出什么离谱要求,还是让他继续留在京中吧。”
李瀍感觉现在刘异声望有些高,这对他将来除掉此人不利。
他停顿片刻,忽然笑着对李德裕说:
“不调他去泽潞,但不妨碍李司徒继续派你家三郎跟刘异探讨军情啊。”
李德裕脸色微微尴尬,皇帝果然什么都知道。
李德裕汇报结束后,吏部尚书崔龟从开始汇报关考结果。
“陛下,全部进士已经通过关考,吏部将在三日后举办博学宏词科和书判拔萃科考试,对通过两科考试的进士优先授官,而对只通过关考的进士圈入铨选之列,等待各州县出缺,将他们与其他待铨选的官员放在一起比较,酌情启用。”
博学宏词考试,顾名思义,既考察进士是否“博学”,又要求用“宏词”。考生需以渊博精深的学识,优美恢宏的文词,作诗、赋、议论文各一篇,所以这个考试也叫考三篇。
博学宏词从进士里优中择优,被称为“士林华选”,上榜者大多可获任京官,最差的也是校书郎。
韩愈当年考中进士后,一直未等到授官,他为此连续考了三年博学宏辞,均失败落榜。韩愈最后能入仕为官也不是考过的,而是宣武军节度使董晋先给他发一个offer,朝廷才顺水推舟给韩愈授官,并将他派到董晋帐下。
与华丽的博学宏词相比,书判拔萃考试则更注重实际,主要考察书判水平。
白居易当年准备书判拔萃科考试时,创作了大量拟判,也为后世留下了《百道判》。
无论通过博学宏词科考试,还是书判拔萃科考试,新科进士都不必等待铨选,是能尽快授官的捷径。
李瀍询问:“新科状元郑言报名了哪一科考试?”
“他哪个都没报。”崔龟从回道。
“什么?”
李瀍疑惑片刻,随后意识到荥阳郑氏估计不想再让族中子弟留在京中卷入朝局。
难道郑言也有藩镇offer?
发生了“天诛”事件之后,李瀍不敢再逼迫郑氏太紧。
轮到京兆尹高元裕汇报工作时,老头讲了一件大案。
“陛下,有人告发仇士良生前在家中私藏禁制兵器,臣派人去仇士良位于广化坊的旧宅搜查,果然搜到包含甲胄、枪、弩在内的数千件禁制兵器。”
大唐是实行兵器管制的,唐德宗李适曾颁布《禁私家藏枪甲诏》,其中规定:
【枪甲之属,不蓄私家,令式有闻,宜当遵守。如闻京城士庶之家所藏器械,宜令京兆府宣示,俾纳官司,他如律令。】
《唐律疏议》十六卷规定:
【私有禁兵器,胃甲、弩、矛、槊、具装等,依令私家不合有……谓非弓、箭、刀、楯、短矛者,此上五家,私家听有。】
也就是说在大唐,平民持有刀、剑、弓不犯法,但持有铠甲、枪、弩等大杀器则犯法。
依据《唐律疏议》,私藏禁制兵器的责罚要根据数量定罪:
【弩一张,加二等;甲一领及弩三张,流二千里;甲三领及弩五张,绞。私造者,各加一等】
私藏三件盔甲五张弩就会被绞死,而仇士良私藏了数千件禁制兵器,足以当谋反论罪,那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会牵连家人。
仇士良人设本来就是一片废墟,就算塌房也无伤大雅,但李瀍感觉这事不合理。
他疑惑问道:“这种藏在家中的禁制兵刃,外人是如何知道的?”
高元裕答:“回陛下,是仇士良的义子仇从广亲自来京兆府揭发,他说他是在胡氏夫人死后才开始接手仇家广化坊宅邸,是以刚发现这些禁制兵器。”
“他知道若仇士良被定罪谋逆,要株连家人吗?即便他有检举之功,也要 被追究罪责。”
“仇从广知道,仇从广是带着坐监的行头来京兆府的。”
李瀍诧异,随后脸上露出玩味笑意,这个人有点意思。
“仇从广现在人在哪里?”
“搜到仇士良私藏兵甲的证据后,臣不敢放仇从广离开,已经将他收押在京兆府监牢。臣请示陛下,是否要将仇士良其他子女一同缉捕?”
“不急,先把仇从广押来,朕要亲自问问他。”
“遵旨。”
高元裕转身离开的时候,脸上露出轻松笑意。
李瀍在傍晚时才见到仇从广。
仇从广手脚佩戴镣铐,穿一身灰色囚服,在大殿正中屈膝跪倒,恭谨叩头。
“罪奴仇从广拜见陛下。”
李瀍坐在书桌后打量这个让仇士良死后也不得安宁的宦官。
仇从广不到四十的年纪,模样长得挺周正。
“你的案子朕已经听说了。”
“奴婢汗颜。”
“你本来私自销毁那些兵器,不仅可保全你义父的名声,你自己还不会受到牵连。没想到仇士良辛苦抚育你一场,你却忘恩负义揭发他私藏兵器,你知道此举会给死去的仇士良和你们几个义子带了什么后果吗?”
“奴婢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朕刚刚下旨削去仇士良的官爵,籍没家产,绞杀除你之外的四名义子女,至于你因主动揭发之举,可免死刑,只流放三千里。”
仇从广拱手道:
“请陛下赐奴婢与其他兄弟一同赴死。”
“哦,这是为何?”
仇从广语气哀伤回道:
“自古忠孝难两全,但忠排孝之先,如今朝廷得知真相,奴婢算是为陛下尽了忠,我愿承担与其他兄弟一样的牵连之罪,算是对义父尽孝,奴婢是个蠢人,只能想到这个忠孝两全的笨法子。”
“忠排孝之先?蠢人?”李瀍轻笑。
他不仅喜欢愚忠的人,还喜欢启用最不可能的人。
就像他在西门季玄和王元宥之间,最终选择吐突士晔出任护军中尉。
给最没希望的人希望,那个人才会对你感激涕零,彻底忠诚。
李瀍声音坚定道:
“朕突然决定赦免你们几名义子的罪责。”
仇从广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他呆愣两秒后梆梆磕头。
“奴婢万死难报陛下恩德,只希望来生为陛下做牛做马、做足下石、做上马凳。”
李瀍笑问:“朕若能得道飞升,岂还有下辈子?”
仇从广一脸迷茫。
李瀍又道:“条条大路通牛马,你何必等到下辈子报答?还是从这辈子开始吧,以后你就留在朕身边伺候,继续当你的内给事。”
仇从广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再次梆梆磕头谢恩。
他头磕到地上时,脸上浮现出松口气的表情。
那小子算的可真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