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大雨,河北靠近山东附近却是晴朗无云,繁星低垂。
孟相带着江南赈灾团已经日夜兼程赶路两日。
此时正与他的门生礼部左侍郎慕容泓正秉烛夜谈。
此时太后与皇后逝世的消息还没有传到基层来。
孟相悠闲地往杯中倒酒,一口一杯,十分畅快。慕容泓在一旁陪酒,每次却只是浅浅一口。
慕容泓是宫里慕容常在的父亲,跟慕容池亦是亲戚。
他忽而端起酒杯,对酒叹息一声:“式微,式微,胡不归?”
孟相抬眸意味深长地看向慕容泓,改称他的官职为他的字,“伯清,你这是何意?是说业已尽兴,要回去睡了么?”
慕容泓拼命摇头,“老师这么聪明的人,为何装糊涂呢?”
孟相举杯一饮而尽,“此为何意?不如明说。”
慕容泓小酌一口,垂着眸子叹息了一声,“天下大争关键之时,老师当留在京城,为何偏偏选择南下?何况南方皆是瘟疫水患,处处都难啊。”
孟相含笑看向慕容泓,“伯清,人生何处不难呢?有志者事竟成。老师从前是如何教你的,为人臣子,自当竭力为圣上分忧,岂敢因个人安危违抗圣旨。”
慕容泓怔了怔,“敢问老师之志何为?学生愿为其详。”
孟相悠然说道:“本相从来不求封百里侯,但求展平生之志。辅佐明君,利于社稷,安定百姓。如有可能,有生之年能再现盛唐兴盛之世。”
慕容泓深深地凝视着自己的老师,“但当今圣上重用慕容池、陈宁、黄少安那样的新人,明显忌惮于老师,逐渐不再依仗于旧臣老臣,鲜少召丞相单独咨询政事。老师雄才大略,有旷世之才,如今却不被重用,可惜了老师一腔报国之志。”
“陈相有次女居妃位,如今又有了龙嗣,未来定会更得圣上依仗,未来还有可能成为国丈。自古一山不容二虎。老师定会被打压,愈发有志难伸。”
孟相凝神问道,举杯相敬,“伯清有何良策?”
慕容泓手中的酒杯停住,眼神炽热,“自古良木择禽,哦,学生说错了,良禽择木而栖。大丈夫施展才华,要的是得人赏识,又何必拘泥于一人呢?”
孟相笑道,“伯清怕是酒喝多了在说笑吧?吾乃一国丞相,除了当今圣上,何须在乎他人是否赏识?还能有谁给我比丞相还高的权限?”
慕容泓身体前倾,他纠结了瞬间,大胆地试问道,“若是有这样的人呢?”
孟相握住酒壶的手一顿,笑着抬起头看向慕容泓,“慕容大人,此为何意?”
慕容泓却不再继续说话,只是笑着与孟相对视了片刻后,继续喝酒。
孟相亦不说话,继续喝酒,忽而对着慕容泓举杯,“既然心知肚明,这几日京城必有大乱。若是浏阳王有意招揽于我,又何必遮遮掩掩?”
慕容泓的酒杯顿住,有些惊讶于老师的直白,转而笑着举杯与孟相相碰,“老师果真人中豪杰,格局见识非常人所有。令学生佩服万分。早知老师有此意向,学生方才就该坦诚相告。”
孟相十分严肃地问道,“先帝于我有知遇之恩,拜我为丞相,同生共死,又指命我为顾命大臣,以国相托,辅佐当今圣上。我已是两朝功臣,圣上对我敬重有加,虽然重用新人,但他们能力不足,资历尚浅,十年之内想要取代我的位置,不过是痴心妄想!”
慕容泓微微一笑,“就学生看,未必如此。老师不若与学生一赌,若陈相谋反,圣上定以慕容池取而代之。”
孟相点点头,意味深长地看向慕容泓,“那自是如此。只是既然陈相谋反,我为何要谋反?我高兴还来不及。陈昂倒台被诛九族,圣上自然会更加依仗于我,正好是我大展宏图的机会,我为何要改弦更张,我更该忠心耿耿,效忠于皇上。你说呢?”
慕容泓顿时被驳斥得哑口无言,捏着酒杯,神情晦涩不明。如果劝说不行,那就只好杀了孟相。
像孟相这样的治国之才,若不能为我所用,就要毁掉他,绝不能让其为对手出谋划策。
“那对不住了。”慕容泓说话之时,手一挥。
却没有箭矢射出。
“哈哈哈哈~”孟相大笑,也手一挥。
慕容泓猛地一惊,扭头一看。只见两个彪形大汉站在身后,瞬间扭住了他的两个胳膊,将他架起来。自然是李北辰在出发前给他安排的两个御前侍卫。
孟相走到慕容泓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脸颊,“本以为你会装酒醉失言,你装傻我便装醉。事败竟然想杀我。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是两面三刀,贪图荣华富贵之人。”
慕容泓此时也不再藏着掖着,本想骂娘啐一口吐沫,但被孟相自带的威压压得根本不敢造次,“难道不是都一样吗?老师不是一样地贪图荣华富贵?如果不是贪图荣华富贵,就不会常年跟浏阳王眉来眼去做生意。”
“哈哈哈。笑话。立场归立场,生意归生意。蠢货。就你这样,也是后面被浏阳王卸磨杀驴的那匹蠢驴。你若如实相告朝中还有哪些人是浏阳王的人,本相便把解药给你。念你我师生情谊一场,再把你送进深山之中找一处人家安顿给你娶两房妻妾,留你一条性命。如果不说......”
孟相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一把银光闪闪的匕首,拿着匕首在慕容泓的小腹处比划。
“那玩意儿反正也没用,割了了事。”
然后又在慕容泓的心脏处画了个圈,“这里既没有忠心,也没有良心。这儿也割了了事。”
再又在慕容泓的颈项上画了个圈,“你女儿都入了宫,你还琢磨着谋反,脑子被狗吃了。不要也罢。哦,不,听说你那女儿也是个没脑子的。搞谁不好,去搞皇上的宠妃加有功之臣。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听说关了一个月的禁闭对吧?”
这时,忽然一股腥臊味窜入孟相鼻中,弥散开来。
孟相嫌恶地在鼻子处摆了摆手,再一看慕容泓,竟然吓得尿裤子后晕倒过去。
背着手,凝视着眼前的慕容泓,无奈地摇摇头。
当初提拔慕容泓时,感觉他还是个挺有才华,脑子挺清醒挺灵活的人。别人都越活越精,他怎么越活越糊涂,越来越蠢了。
孟相便吩咐两名侍卫,“交给你们负责审问,问好的名单后就去隔壁叫我。唉,喝多了,本相先去睡会。”
两名侍卫都是李北辰特意安排的,具有丰富的审问经验,很快审出来一份名单。
他们抄写了一式三份。
一份很快地交给李北辰暗中派出的另一队人马快马加鞭秘密送回京城。一份交给孟相。一份他们留在身上备用。
这些孟相其实心知肚明,但他却装作不知情。
常年跟帝王相伴,他早已习惯了帝王天生的疑心病。
何况,若是他办事,他也会做得跟李北辰一样,滴水不漏。李北辰以为他控制了孟相,不如说孟相权衡利选择了李北辰。
他不想要余生一潭死水,他想要雄鹰展翅,一展抱负,扭转乾坤,再现贞观之治,做一代明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