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梦弼与友人吃酒吃到亥时,互诉衷肠,把这几年遇到的一些重要的事情、有趣的事情再翻出来重新咀嚼,与朋友一道分享那些或是奇妙或是美丽的经历。
宫梦弼说起昨日在狐狸坡饮的酒,美则美矣,实在醉人。
康胖子哈哈大笑,道:“叫你不要留,你还是留了。酒越酿越陈,自然越来越醉人。小屹儿,快把今年新酿的酒搬来几坛子给你宫师叔,免得他兴起的时候把陈酒送出去醉人。”
宫梦弼道:“我陈酒还没有喝完呢。”
康胖子道:“陈酒拿去做菜,能去腥增香,少来一点也能熬酒酿圆子,不过我最推荐醉虾醉蟹醉蛤蜊,都是下酒好菜。”
宫梦弼笑起来:“还是你会吃。”
康胖子道:“我是厨子,不贪些口腹之欲还贪图什么呢。”
小屹儿搬来酒坛子,道:“宫师叔喝完了再来,我知道师父还藏着几瓶仙酿,下次来我给你偷出来。”
“小崽子!”
康胖子呼了小屹儿脑袋一巴掌,道:“在我这当内鬼了是吧。”
小屹儿龇牙咧嘴,却傻笑个不停。
宫梦弼把酒坛子收起来,抬眼就瞥见食肆门外游荡的魂灵,便伸手指了指,道:“没问题吗?”
康胖子道:“有什么问题,还不让厨子休息了。”
虽然这么说着,这魁梧的汉子还是站在窗前向外看着。
宫梦弼笑了起来,道:“我先回去了,兄长还是开门迎客吧。”
康胖子抱怨了两声,道:“行了,我不留你了。有什么事情你捎个信来便是。”
湘君也起身辞行,道:“家里两个小鬼贪财如命,又给我接了活来了,我也先走了。”
湘君还要先一步离开,也不纠缠于离别。
宫梦弼目送着她融入夜幕之中,看着康胖子摘了打烊的牌子,小屹儿点起灯笼,那粗莽的汉子抱怨道:“真是一天都不让人休息,你们能不能早点去投胎啊?”
宫梦弼笑了一声,如烟云一般腾空而起。
文修和飞星一左一右振翅而来,直奔兰荫寺而去。
安逸食肆的灯火不断缩小着,很快,整个金华城都只能见着一星半点儿。
立身渺渺虚空,天下之大,最终也不过微毫。
返回兰荫寺狐子院,宫梦弼令小倩唤来了皇甫玉骝。
皇甫玉骝早已准备好,得了传唤,便带着一本图册跟着小倩到了宫梦弼的安身的僧舍。
僧舍之中有着经久不散的暗香,小金炉之中熏出来的香气沁进了僧舍的木头里,又和这时令绽放在窗台的春兰交相呼应。
宫梦弼见他带着图册而来,便先笑道:“你已经知道我找你做什么了。”
皇甫玉骝道:“狐正离去之前命我走访摸查,汇编金华县狐子图册,如今回来,想必是脱不开这图册了。”
宫梦弼接过图册,还算有些分量,不仅仅是金华县,更是郡城附近诸县都含在其中。
或是通过狐子的关系网络口述而来,或是实地走访而来,均登记造册于此。
将图册翻看一遍,宫梦弼心中其实大概也就有数了。
天下狐狸并不算少,但最终能觉悟自我,一灵不昧的,还是少数。
宫梦弼曾经的理想便是把狐子院做大,然后把狐子院做没。
若仅仅是针对野狐,也许这个理想也许实现起来其实并不算困难。
吴宁县狐子院最近一段时间的生源都多是外地赶来的狐狸,兰荫山狐子院起步晚一些,但因为是治所所在,神道更昌,野狐反而数量并没有想象的多。
照这个速度,二十年以后,他们就该满世界去找学生,而不是学生慕名来投了。
不过短时间内是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每逢乱世,妖孽并起。
上次蟾蜍薄太清,太阴隐匿、月孛显形,天下群魔乱舞,未来生出灵智的精怪不会变少,只会更多。
宫梦弼如今要这图册,除了要增进自己对治下野狐的了解,也是要借机选拔一些可用之才。
不管有没有在狐子院进学过,又或者想不想来狐子院进学,只要有心做事,便可一用。
甚至某些违背狐律,颇有恶行的狐魔,也未尝不能在其他方面发挥一些作用。
宫梦弼交代了皇甫玉骝两件事,一件是如吴宁县狐子院一般,若有愿意签契书的,能过得了岳府审查,就可以一样教化。
那些目光不够长远,还畏惧所谓“王化”的,也应当多劝导。
未来用人之处只多不少,此时不谋,若真到了无可用之才还要仰仗其他异类的地步,就有些不为自己人考虑了。
皇甫玉骝其实不太明了宫梦弼的用意,但鉴于宫梦弼此前已经显露出足够的远见,他也没有更多的质疑。
商量完正事,宫梦弼又问道:“婵媛姑娘近况如何了?”
皇甫玉骝自然不会以为自己同皇甫家的联络能瞒过宫梦弼,合作的基础在于双方的信任,因此并不隐瞒,道:“狐正可以称堂妹为少主了。”
宫梦弼露出笑意,道:“婵媛姑娘器量非凡,如今成了少主,也能当得大任了。”
皇甫玉骝道:“少主的心性、器量都不是我能比拟的,要成为皇甫氏的少主,把所有同辈都压在脚下,不仅仅是要修行足够,还要有足够的德行。”
“我是心服口服,真心拥护,但皇甫氏难免也有些不智之辈,要与堂妹争一争。”皇甫玉骝语中带着揶揄,道:“堂妹要保全他们的颜面,还费了不少功夫。”
宫梦弼想也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有时候让别人体面,比让自己体面还难。
“我出关来还没有拜访过婵媛姑娘,你待我传信一封,不日我便前去拜会,恭贺她离愿望实现又进了一步。”
宫梦弼又嘱咐道:“这些时日我不会远离东阳,若有任何事情,只管来寻我便是。”
皇甫玉骝应下了。
等皇甫玉骝离去,宫梦弼点燃了小金炉,便阴神分化,借着烟气消失在僧舍之中了。
虽然不离开东阳,但有些事情却不得不提上日程了。
也不能让故友等得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