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了皇帝相送,欣荣独自回慈宁宫,却在门口看见了意料之外的身影。
“五阿哥来拜见老佛爷,怎么不进去?”
永琪抬眼,被她发髻间璀璨的花枝灼了灼眼,连忙仓促避开,只是不忘澄清,“欣荣...我是来找你的...”
他从宫外回来后遇到了正欲出宫的尔康,也是从他口中得知了慈宁宫只有晴儿在陪着老佛爷,欣荣却不见踪影,只说是皇阿玛有意带香妃出宫踏春,欣荣也有幸随行。
可香妃分明是求了恩典自行出宫,甚至自始自终都是与他们待在一起,根本不曾见过皇阿玛,更别提他们今日所说的事情不能向皇阿玛泄露半分。
那满宫上下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又是谁的手笔?
欣荣又究竟去了何处?
永琪犹疑半晌,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怕惹得她不耐烦,说话到底有些没有底气,“听闻你今日也出宫了,我一直未曾看见你,所以心下担心...”
含香一直与他们待在一起,最后不欢而散便直接回宫了,如今还在宝月楼。
他在慈宁宫门前等候了许久,才等到了欣荣自宫外归来。
她又是与谁同行,又与谁同游踏春?
还有...
那日香妃被冤枉之事,额娘受了罚也恨上了欣荣,说话难免难听,甚至揣测欣荣与皇阿玛之间另有瓜葛,就连一向温婉的令妃娘娘也这般无端又荒谬的揣测着。
永琪私底下总是开口替欣荣辩驳,可如今却几乎不敢想象那个可能性。
对于他的犹豫和胆怯,欣荣回复得漫不经心,“多谢五阿哥关心,欣荣很好,今日也玩得很尽兴...”
忽略皇帝那些...不太尊师重道的举动,她的确玩的开心,比那日和五阿哥出去逛庙会要有趣得多。
至少她私心里觉得,皇帝比五阿哥讨喜得多。
也是她这样的态度,让永琪肯定了自己不愿承认的猜测,欣荣好似不避讳与谁一起出游,也不在乎他会不会知晓。
她当真与皇阿玛一直待在一起。
永琪难以接受,欣荣和皇阿玛,他渴望的女子与敬爱的父亲,怎么可能有其他的联系...
“欣荣...皇阿玛他...”
“这是在说什么?”
五阿哥正欲说些什么,慈宁宫内传出一声轻唤,老佛爷出来了。
他只能止住话头,“参见老佛爷...”
欣荣行完礼上前将她扶住,正疑心她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却感受到太后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手,转而看着永琪,语气严肃。
“永琪,愉妃不是身子一直不舒坦?你该好好陪着才是,慈宁宫有欣荣和晴儿在,不用担心哀家...”
一开口竟是要直接赶人,永琪忙开口想为自己分辩,却见老佛爷目光越过他落至身后,带着点压抑的嫌恶。
永琪后知后觉回头,只看到了不远处宫道上站着的小燕子,脸色阴沉,不知何时出现,也不知听了多久。
“小燕子还在等你,你与她同去便是...”
时隔许久看到不喜欢的小燕子,虽然惊讶于她的变化,但也只是一瞬,随后便是熟悉的厌烦又忌惮,老佛爷再次开口打发永琪离开。
“哀家乏了,你们退下吧...”
永琪最终只能离开,甚至没能找到机会解释自己与小燕子并非一路同行,只能看着欣荣扶着老佛爷进了慈宁宫,翻飞的裙裾消失在视线范围内,一如既往地毫不留恋。
她不是自愿的对吗?
永琪有些失魂落魄,甚至不知名的恐惧,欣荣是被迫的,或许是皇阿玛逼迫她...
进了慈宁宫,老佛爷饮了一口温茶,视线落到殿外小花园处,难免想起永琪落魄的背影,忍不住叹息。
拉着欣荣的手,认真叮嘱,“好孩子,以后与永琪,少来往一些...”
永琪这孩子如今倒是眼睛明亮了,不再错把鱼目当珍珠,可惜到底还是差点本事和火候。
珍珠难得,永琪求不得,甚至也护不住。
那小燕子如今阴沉沉的看着怪瘆人的,要是因为永琪而恨上了欣荣,那才是无妄之灾。
因她偏心自己而不是护着五阿哥,欣荣心中滑过一丝暖意,“欣荣全都听老佛爷的...”
她难得在自己面前表露出小女儿家的爱娇,太后自觉仿佛真有这么懂事惹人怜爱的孙女一般,老佛爷笑得慈爱,却也看出她眉宇间微不可见的疲意,忙打发她去休息。
只是等女孩窈窕的倩影消失在视线内,老佛爷才回过神,想起刚刚永琪的欲言又止,她眉头及渐渐皱起。
欣荣未曾与永琪一起,皇帝也未曾与香妃一同,相约踏春游玩的不是皇帝与香妃,而是她也意料之外的两人。
太后的第一反应便是归因于自己的儿子,必然是皇帝故意支开了其他人,特意创造机会与欣荣单独相处...
他究竟想做什么?
莫非他真的对欣荣有了男女之情?
可他与欣荣...
当真是哪哪儿都般配不上。
皇帝应该不会荒唐至此才对...
她正难以接受这个猜测之时,皇帝身边的太监很快证实了她的猜测。
奴才端着满满当当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态度恭敬有加,呈上来的东西倒有些与众不同,老佛爷打眼一看,那全是宫中不曾见过的小玩意儿,不说做工多精致高雅,但胜在新奇,琳琅满目。
皇帝送与欣荣的。
是送,而不是赏赐。
她的好儿子不是来给她这个皇额娘尽孝心的,倒像是来给欣荣献殷勤的。
老佛爷气得咬牙,皇帝他当真敢有这种心思。
简直荒唐。
而收到东西的欣荣本人,第一瞬间也有些错愕。
那些东西看着无比眼熟,她拨弄几下,无一不是她今日游玩之际在沿街的摊贩前驻足过的东西,有些甚至只是多看了两眼,并没有多喜欢,可如今却全都呈到了她的眼前。
这么多东西,他倒是记性好。
她教他要投其所好,所以他打听自己的喜好,细致入微,亲自策划了酒楼那一出隔墙有耳的大戏,甚至身入其中,不惜屈尊降贵亲自演出,让她看了一出难得的热闹。
她说要给予女子一定的尊重和无微不至的关怀,所以他亲自为自己布菜,斟茶,不计较自己的失礼,行动之间总是迁就自己的步伐,在她有危险时及时出手。
皇帝学得倒是很好,可惜用错了对象。
......
慈宁宫
自那日宫外回来后,欣荣敏锐地察觉到了太后的不对劲,她或许是发现了什么。
尤其是她看自己的眼神,倒不是迁怒和生气,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担忧,平日里也变得开始不自觉唉声叹气了起来,晴儿也察觉到不对劲,私下里总跟欣荣提起太后的身体,担心她伤神。
欣荣知晓缘由,但太后拒绝言明,她也就顺水推舟装作不知,只是小心地替她温养身体,近来也一直待在慈宁宫陪着太后,连常去的御花园也许久不光顾,皇帝竟也没来烦她。
想来是那日被她伤了面子的缘故?
太后也稍稍心安,只当皇帝是放下了,或者是对欣荣的兴趣还没有那么浓厚,不管怎么样,皇帝能想开最好不过,免得事情闹得难堪...
只是...
皇帝的心思她这个做额娘的有时也看不透,如今看起来是放下了,谁知道哪天又故态复萌了,得赶紧想个办法才是...
只是不等她想出办法来,日暮低垂时,来自御书房的礼物再次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慈宁宫。
这次是一对玉镯,细密金线缠绕着温润的白玉,通透莹泽,一看便知道是少有的好东西,大抵又是皇帝的私库里取出来的藏品。
只是这东西...有些烫手啊...
欣荣装着为难的模样,“皇上的赏赐实在贵重了些,欣荣无功不受禄...”
“格格,皇上说了这是给您赔罪的礼物,不是赏赐...”
欣荣顿时收声,下意识看了一眼太后,有些心虚。
太后则是在看到这东西的第一眼,便双眼发黑,气血上头,险些没被自己的好儿子气死。
送女子手镯,他这是连装都不装了。
“皇上说这都是他的心意,望格格切莫推辞,除此之外,皇上还有一句让奴才必须带到...”
欣荣眼皮一跳,总觉得皇帝要说的不是什么好话,却也来不及阻止,那太监始终低垂着头,语气却掷地有声。
“皇上说是他学艺不精,先前多有懈怠冒犯,以此镯赔罪,今后必刻苦用心,兀自钻研,还望先生多多担待...’
欣荣:“……”
兀自低头对着手指,她难得不知该说什么,以及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听听皇帝说的这话,这是能当着太后的面说出来的吗?
“老佛爷...”
欣荣果断甩锅,面上疑惑又无辜,“皇上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欣荣愚笨,怎么有些听不懂...”
太后更是气恼,对上她清澈无辜的水眸,甚至觉得羞愧。
她还只是个孩子,她能懂什么?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不是你的错...”
是皇帝行事不端。
什么先生,学生的,听起来这么不正经,他也好意思厚着脸皮让一个奴才这么传话...
简直...浪荡!
太后简直气得脑袋发晕,兀自坐了一会儿还不消气,当下风风火火地出了慈宁宫,而得知太后气急之下冲进了御书房。
欣荣暗自松了口气,还好老佛爷没怪到她身上来。
此刻御书房内
见太后气势汹汹闯进来,开口挥退所有伺候的人,乾隆随着她的意让人下去,御书房内只剩下母子二人,气氛一时有些紧张
对上她沉怒的脸色,乾隆了然她的来意,他送礼的时候便也没想着遮遮掩掩,所以不担心太后会知晓,只是没想到她会这般生气。
“皇额娘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便是为了晴儿,皇额娘也不曾这般上心和护着。
“难道皇帝觉得你自己没错?”
乾隆的确如此,“儿子不知。”
太后忍无可忍:“你与欣荣便是错。”
看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太后就气不打一处来,也不和他兜圈子,直接挑明了自己来意。
“皇帝,你以前再如何哀家也不曾干预过半分,可欣荣...欣荣是个好孩子,她单纯孝顺,不是你随意取乐的对象...”
随意取乐?
乾隆有些不以为意,甚至有些冤枉,皇额娘将他看得也太恶劣了一些...
莫说他不曾有这个心思,即便是他有,那小狐狸也不可能会任由他轻视和欺负,她最是记仇不过,此刻怕是心里憋着气。
如今那小狐狸不就是在借着皇额娘的偏爱在对付他?
也不知道她在慈宁宫究竟做了些什么,引得皇额娘第一次忽视了自己这个亲儿子,反而是选择了护着她。
太后稳了稳呼吸,还以为是先前的话起了作用,此刻也缓和了语气,“欣荣还小,只与紫薇一般年岁...”
皇帝的年纪,都能做欣荣的阿玛,这哪里般配得了。
“皇额娘怕不是忘了,”
她提醒的委婉,乾隆却有些不爽,只是回以同样的提醒,“若不是有先前那一桩赐婚,欣荣也到了该选秀的年纪。”
她本来便该是他的,如今只是及时纠正错误而已。
她气的咬牙,“难为皇帝还记得那桩婚事...”
提起这个老佛爷刚缓下去的怒火再度爆发,用力拍了拍桌案,只是到底还有些理智,压低了声音。
“父子争一女,这皇室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你让欣荣又如何做人,女子的名声有多重要你知不知道?”
光是想想这件事情会被人如何议论和臆测,就足以让人难以接受了。
乾隆却不以为意。
他本也不是在乎名声的人,他可以肯定欣荣也不会在乎这个,不然不会跟他求了那一道离经叛道的退婚圣旨。
“皇额娘担心的事不会发生。”
他是天子,他想护着的人便没人敢议论。
“儿子喜欢她,怎么会忍心让人伤害她?”
太后对他的许诺丝毫不为所动,她对皇帝的本性实在吝啬信任。
她自己生的儿子自己最清楚不过,即便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儿子生性凉薄,兴致上头时千娇百宠,兴味索然时弃如敝履。
他口中的喜欢半点轻信不得。
“究竟真的是喜欢,还是兴趣使然,皇帝自己心里最清楚。”
乾隆挑眉,倒没在无谓的分辩什么,只招呼人上茶,随后继续埋头处理奏折,之后的时间还得抽出来去找她陪罪,半点耽误不得。
太后看着他沉默,以为他听进去了,润了一下喉,才找回正常的声线,委婉劝谏
“欣荣是个好孩子,哀家只想着让她找一个心仪的好夫婿...”
实际上她还没有将给欣荣婚配的想法,莫说那孩子自己不愿意,她也有些不舍。
只是皇帝偏偏多生事端,逼得她不得不如此行事。
太后正欲再说,殿外太监小跑进来跪下,有些慌张,太后有些不满。
“何事如此慌张...”
“老佛爷...慈宁宫来人禀告说,五阿哥正跪在您的宫门口,怎么劝也不起来,您快回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