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陆续出现在自家庭院里,翘首观望这些江湖人士。
有些老人只看了一眼便扭头走回屋子。不关自己的事,少掺和为妙!数十名持刀佩弓的玄衣劲装大汉,杀气腾腾,脚下横七竖八的躺着数具尸体,到处血红点点,随处可见断臂残肢,在皑皑白雪上分外刺眼!
只有几个大胆子稍大的青年好奇心颇重,冒着“被杀人灭口”的危险一直抻着脖子隔着篱笆往外张望。
凤九霄看着马车上的箭洞,暗自有些后怕。
方才那枝绝灭箭险些要了袁紫珊的命!
他清了清嗓子,“咱们继续赶路吧,此处不宜留宿。”
这古村人家虽然不少,但都是小门小户的穷苦人家根本容纳不下这一众二十余人。况且这些人满身鲜血一身杀气,不把那些老公公、老婆婆吓煞!
这群人若是强行留下,谅也无人敢拒绝。但是,那是强人所难!
一旦开了这个口子,曾咏等人自然知道,此生一世英名必将尽付流水!
凤九霄和他们讲过好人标准通常有三重境界。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是第一层境界。虽然冷漠但不落井下石,就算好人。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第二层境界。有情有义侠义为怀,这是真正的没有争议的好人。
胸怀天下,舍己为人,这是第三层境界。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为天下苍生可以抛头颅洒热血、牺牲自我,这也是儒家的入世思想,也是凤九霄追求的终极目标。
做人,最基本的原则就是不打扰别人,不影响别人。如果恃强凌弱,恣意妄为,首先是不尊重别人,说白了就是没有把别人当人!这种人,凤九霄最是不屑一顾。因为这种人既无知,又无能,还自以为是。好在大家和凤九霄朝夕相处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对他的喜好基本大致了解,所以曾咏直接打消了在此留宿的念头,他可不想成为凤九霄最讨厌的那类人!其实他也想过要给些银子或许会好些,但是他后来再一琢磨,这些村民怕是给钱也不敢收!
心意再好不一定被人家接受!最后还可能落个仗势欺人的恶名!曾咏还要做山盟第二把交椅,岂能落人口实?
众人清理好现场,将李子雄、慕容白等人的尸体在路边草草掩埋,便整装待发。曾咏亲手将战死的七名天鹰骑士火化,将遗骸殓好交与其中几名天鹰骑士随身携带,待日后回到天鹰堡隆重厚葬!
忽然从村子里冲出一个女子大声呼喊:“大侠救命!”
天寒地冻,这女子却衣衫单薄。在风中瑟瑟发抖。
头发凌乱,满脸泪痕。
那女子一路狂奔扑通跪在曾咏面前!
她直觉眼前这持剑傲立、身材高大、神色倨傲的青年应是这群人的核心人物,而旁边那白衣少年虽然丰神俊朗却太过青秀,虽然腰上挎着一柄长刀,也难掩一身书生气息,想必是贴身书童。
曾咏心下虽有些狐疑但是面上却古井不波,语气平淡地道:“起来说话!”
那女子跪着不动只是哭泣:“大侠一定要给民女做主啊!”
曾咏有些不解道:“为何有官不报却找上我等?”
那女子早已泣不成声,大有怨气冲天之势,咬牙切齿道:“大侠,你难道没听说过官官相护吗?”
曾咏看了凤九霄一眼。
凤九霄淡然一笑。
曾咏那一眼包含了无数个疑问。
凤九霄只给了他一个答案。
随遇而安,顺其自然!
曾咏尽量把声音放缓,柔声道:“你起来说话,这地上寒冰刺骨容易把腿冻伤!”
那女子听他语气竟是有肯帮忙的意思,不禁激动万分,连忙站起,这时候辣椒也下了马车,递给那女子一件棉衣示意她穿上,那女子连忙欠身施礼道谢。辣椒见她可怜兮兮,有些同情:“你有什么困难尽管说,我们能帮你的一定帮你!”
女子穿上棉衣稍微暖和了一下,情绪也渐渐稳定,便娓娓道来。
众人一听,却是个老生常谈的故事。
她叫李二妮,丈夫本在西北军效力,后来在一次大战当中不幸腿部受伤,成了瘸子,领了一笔抚恤金回了老家,按大周律他这类伤兵回乡后当地县衙是要妥善安置的,没有适合的活计就应给“安家费”,一次性二百两或者是每月一两纹银。
她这个村子隶属华阴县,华阴县令自恃与连将军沾亲带故,平素嚣张跋扈,欺上瞒下,不但克扣了李二妮丈夫的安家费,还设计害死了她丈夫,玷污了她的清白。她的公婆一把年纪竟然被活活气死。
辣椒越听眉毛竖得越高,眼睛越瞪越圆,曾咏亦是越听脸色越阴冷,他虽见惯了各样的恶棍,如此卑鄙无耻之徒也是见怪不怪,但一想到所有恶行都发生在眼前这楚楚动人的弱女子身上,他突然有种想立即去替她报仇的冲动!方才一腔怒火还没彻底喷发!慕容白的脑袋没有砍下来他本就憋着火。现在听着凄婉的故事,一个柔弱如斯的年轻女子,竟然被一个龌蹉的男人按在床上肆意凌辱,他心头怒火不禁再次点燃!
凤九霄看着曾咏的脸色变换,知道他内心真正的想法。公婆的死,丈夫的死,对于一个杀人如割草的江湖大少来说不足以在他心湖里留下一丝波澜。能让他生气的只是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原因。但是凤九霄秉承一个原则,不管有心还是无意,只要最终是在做善事,而且事态的结果也是美好的,那么这个人做事的出发点到底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不管他是为公还是为私,不管是为了帮别人还是为了泄私愤,他终究是一个值得别人感激的好人。
所以凤九霄对曾咏道:“这事你说了算!”
曾咏露出一丝尴尬,干笑一声:“好!”他知道凤九霄已经洞悉他心里所有的想法和念头。在凤九霄面前,曾咏从来不遮掩。因为想遮也遮不住。索性不遮。
曾咏对李二妮道:“家里可还有别人?”李二妮摇头道:“没了!我现在是不折不扣的寡妇。”说到寡妇二字时,声音细若蚊鸣。
曾咏道:“那委屈你一下吧,和我们一起走吧。”他正欲喊一位天鹰骑士过来扶李二妮上马,没等他发话,辣椒已经说道:“上车吧!”曾咏不禁对辣椒投去感激的眼光。辣椒一扬眉毛,冲马车方向努了努嘴。曾咏立即心领神会,报之一笑。辣椒的意思很明显,让李二妮上车自然是大小姐的意思。
车辚马嘶,一行人不多时便到了华阴县城。县城不大,所以只有两名守城卒。左边兵卒长得身材甚是雄伟,一脸横肉,颇似屠夫,右边兵卒则干瘦身板,面黄肌瘦,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像竹杆。
“屠夫”见一行人衣衫光鲜、气度不凡,尤其那十多名黑衣劲装大汉俱是腰挎长刀、背负劲弩,气宇轩昂、英气逼人,嗓门便比平时弱了几分:“你们是什么人,到哪里去?可有通关文牒?”
林勇鹏一亮腰牌,一言不发!
那“竹杆”颇为识货,一见腰牌上“邢部”透露有的印记立即肃然道:“阁下可是朝廷钦差?”
林勇鹏倒是一愣:“想不到你倒认得!”
竹杆嘿嘿笑道:“恰巧在下有远房亲戚亦在邢部当差,知道些邢部的规矩,您这腰牌非是奉旨行事是不能随便携带的!”
林勇鹏笑道:“你那亲戚是哪一个?说来日后若有机会我们也好亲近亲近!”
竹杆呵呵一笑:“他只是一个小人物,哪敢高攀大人?再说了,我若是随便透露他的姓名也有不妥,还望大人见谅!”林勇鹏不禁眼前一亮。这竹杆竟然有如此胆识,实在出乎意料。
凤九霄等人亦对竹杆刮目相看,这人从头到尾一直不卑不亢,思路清晰,进退自如。
林勇鹏笑道:“我们能进城了吧?”
竹杆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出路来。屠夫虽然体格雄伟,但似乎对竹杆颇为敬重,也自动让开身形。
凤九霄与竹杆擦肩而过的时候,那竹杆看了一眼凤九霄腰间的秋水宝刀,似有所思。
凤九霄看在眼里却装作若无其事,策马入城。
待找好客栈安顿下来已经是日落西山。
一夜无事。
翌日曾咏和王鹤鸣陪李二妮到县衙报官。其余众人在客栈等消息。
衙门口两尊石狮张牙舞爪,气势汹汹,不知是用来吓唬恶人还是吓唬百姓的,曾咏冷笑一声走到登闻鼓前拿起鼓锤一通狂敲!
马上冲出几个捕快气势汹汹来到曾咏面前大声呵斥:“什么人在此聒噪?”曾咏见这四名捕快横眉竖眼心下已然不爽,而且口气蛮横,他差一点就要出手教训他们几个!看在李二妮的面子上,他忍了!
李二妮马上上前说道:“几位爷息怒息怒,我有冤要伸!”
几个捕快见李二妮颇有姿色,而且颇为眼熟,不禁色心顿起,其中一人变脸极快,瞬间由横眉竖眼的凶相变为嬉皮笑脸:“小娘子,有啥冤啊,告诉哥哥帮你解决!”说着就要伸手拍李二妮的肩膀!
李二妮不禁脸色大变连忙后退躲闪:“几位老爷的心意二妮心领了,还是让我见见县太爷吧!”
曾咏一步挡在李二妮身前,冷冷的道:“你们解决?那还要县太爷干什么?吃闲饭吗?”
几个捕快顿时火冒三丈!
简直太嚣张了!
好,不是想见老爷吗,来!
其中一个捕快恶狠狠地道:“等着!一会让大老爷好好给你们断断案!”说罢转身离开,其余三人亦是冷眼相待,变脸极快。
曾咏对李二妮淡淡地道:“既然几位爷让咱进去,咱赶紧得吧。”
大老爷已经被惊动,此时正一脸怒气地端坐堂上!
曾咏一见此人双眉紧锁,怒目圆睁,脑袋高高仰起,眼神凌厉,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心道:好大的官威!
那县太爷一拍惊堂木暴喝道:“堂下何人!见到本官竟敢不下跪?”
曾咏昂首挺立,傲然道:“给你下跪?你有这个资格吗?”
县太爷眯着眼睛狞笑道:“你说呢?”
曾咏强压怒火,故意淡然道:“你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为民做主份属应当,让百姓下跪,你以为你是皇上?”
县太爷一愣,阴恻恻地道:“没错!在华阴县本官就是皇上!”
王鹤鸣忽然向前一步冷笑道:“你再说一遍!好大的口气!”
县太爷瞳孔收缩面目狰狞:“你丫又是哪个?竟敢咆哮公堂?”说着眼中已经眯成一条细缝,杀气如霜!
王鹤鸣冷冷看了他一眼,似乎在看着一个死人,语气中透着一丝寒气:“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这是在寻死!”
县太爷冷笑道:“就凭你?”他给左右两边捕快使了个眼色。几个捕快一下子将三人围在中间!
居然敢不跪?我就打你几记杀威棒,让你这辈子都忘不了我马太爷的厉害!马太爷心里暗自谩骂!
王鹤鸣却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昂首挺胸,怡然不惧!他早已心生杀机,就等眼前这昏官说出个大不敬的话来,好一举将其拿下!
曾咏怎会不知道中间道道,故意挑起话头:“李二妮在你这至少报了三次案了,你可有进展?”
县太爷顿时脸色阴冷:“你还没有说出不跪本官的理由?”他早已怒火中烧,这种事情还从来未发生过!
马老爷不咸不淡地道:“你们是不是觉得自己会几手三脚猫有功夫就敢横行无忌?太史公说的很有道理,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你们不过就是些流寇罢了,还真当自己是大侠?”
曾咏道:“我们倒不是什么大侠,我们只知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县太爷怒道:“来人呐,给我拿下!”
王鹤鸣大喝一声:“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