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夏放不下对丈夫的感情。
上学堂时她身体羸弱,青云带吃的,爬上墙头,将包起来的点心,肉干扔过来,给她吃。
还给她带玩具,泥人儿、蝈蝈笼子、风车……竟是些她喜欢的稀罕玩意儿。
天气不好时,他让自家马车先送她回家。
他知道她有一个对她不上心的继母,家中只有姑姑在意她。
过得苦没人疼,他疼她。
姑姑对素夏多么重要他心中知道。
可是姑姑也走了。
老天爷看不过去,留给她一个疼她爱她的人。
却是仇人的儿子。
她年少时只想着复仇,与青云半真半假,却不曾想到自己早就爱上了这个一心待她好的公子。
痛若像个磨盘把她的心放进去来回碾压。
“你让我想想。”素夏泣不成声,扶着桌子站起身,摇晃一下眼前一黑,倒下时一双有力的手接住了她。
……
杏子让素夏打听双屏的下落。
双屏是被撵出去的,听说当年她勾引青连的大哥不成,被婆母发现,打发出薛府,嫁到一个偏远的村中。
她并不在城里住,杏子带上青连,骑马前去寻她。
走至田间,经过五颜六色的花海,经过翻滚着金色波浪的油菜田。
蜂飞蝶舞,热闹非凡,杏子非自己驾马,叫青连坐在后面,他搂着她,两人在花海里飞驰,和暖的风扑乱了她的秀发,杏子突然发出响亮的笑声,大声斥着“驾”,潇洒而狂放。
她挥着马鞭,纵情飞驰,仿佛向前迎着风奔跑的不是马儿,是她自己。
她被拘得太久了,这广阔的天地才是她该拥有的地方。
她是自由的鹰,不是养在笼子中的金丝雀。
心计与智谋是她行走江湖的铠甲,不是拿来宅斗的工具。
她那快活的模样,与囿在府里时的消沉相比,给青连的心上一记重击。
他深爱她,却只给她自以为的好日子。
那并不是她要的。
两人骑马行至村里,很快倒打听到双屏的下落。
她已是刘氏,过着另一种人生。
远远的黄土泥巴矮墙,中间一道木栅栏门。
杏子下马走到门前,看到一个头发花白,脸色黝黑的妇人,头发用一块花布包起来,正坐在院中切菜。
太阳晒在她脸上,曾经秀气的五官不再,只余满脸沟壑。
“双屏大娘?”
这恍如隔世的呼唤惊得女人停下手里活,抬头看向门外。
她眯着眼,杏子这才发觉她一只眼中生了翳,白色一片,这么大片的翳,应该已经使她失明了。
“谁在喊我?”她声音像打磨过似的,粗粝沉郁。
“你还记得薛家小公子,薛青连吗?”青连上前来问。
他对这个女子印象不深,也不清楚当年她究竟有没有和大哥产生私情。
她是北院的丫头,偶尔来南院也是找主母。
往事不可追忆,现在大哥在皇宫当太医,资质平庸,前途可见。
双屏成了个农妇。
一道门隔开两个世界,青连笑道,“我就是青连。”
“你是青容的小弟弟?”双屏哑着嗓子问。
杏子一下就笃定,双屏年轻时的确和大公子有过私情。
哪怕过去再久,没哪家曾经的下人,指着主子称名道姓。
只这一句,就说明当年她被撵出去,不是薛老夫人编造的理由。
“你喊我什么?大娘?”那女人似哭似笑,“我还不到四十岁。”
“是他,是他先送我珠钗、点心,向我表明心意的。”双屏声音凄厉,如泣如诉。
“你们瞧瞧我现在过的什么日子?就算在薛家最后配了小厮,也强如现在,可是他呀,他太薄情,被夫人撞破就吓得逃跑了,留我一人受辱受罚,呜呜呜……”
“你大哥从撞破我们的私情到我被撵出府,一句话也没为我说过,他连个影子都不见,哪怕他告诉夫人我与他是清白的也好,我情愿叫稳婆来验明身子!”
“因为勾引主子被赶出来,我连门寻常亲事也说不下来,只能找京城外面村庄的农户。”
双屏这份委屈,憋了几十年,终于畅快吐出。
“奶奶?”一个稚嫩的声音从房内传出,双屏马上收住声音,用袖子擦把脸,回过头慈爱地应道,“咱们家的小宝睡醒了?”
“过去的事,算了。我就是委屈,这是我的小孙女,我儿子儿媳下地去了,晌午就回。”
青连从怀中拿出一包碎银子,“我为大哥向你赔礼,是他对不住你。”
双屏淡然一笑,接了银子,“那多谢少爷,来寻我怕不是为了听我说这些事的吧。”
“姐姐还记得北院大夫人出事前后吗?”
双屏马上警觉起来,“我什么也不知道,主子们的事,你问主子去。”
杏子拿出一锭千足纹大银锭晃了晃,“双屏姐姐,你肯说,我帮你把房子重新修一遍,再送你一百亩地。”
“我保证今天来找你的事没别人知道。”
双屏带着对薛二夫人的怨气,几乎没想多久就去拿那锭银子。
杏子一缩手道,“你把知道的事都告诉我,才能拿到这钱。”
“这种事有什么说的,哪家大户人家没上演过这出?”双屏带着不屑。
“大夫人看着挺聪明个人儿,竟是个傻子,满院的人都被二夫人收买完了,都不知道。”
“我收过二夫人的钱,她只使过我一次,叫我做证说看到有人从大夫人房中跑出来了。”
“我的确看到了,真有个男子模样的人从大夫人屋里逃出来,接着二夫人和二爷就来了,说大嫂与人私通,还有……”
她回想了一会儿,眼睛转向青连,“小公子还往大夫人房里藏过东西。”
“小公子怕是忘了吧?”
青连惊得张大嘴,一时脑子里像灌了浆糊。
“二夫人怕你打不开箱盖,叫我跟着你,我放你们进去,还对大夫人撒谎说大爷中间回来过一次,那日可是举家大宴,院里几乎空了。”
“我知道二夫人想把藏东西的事赖到大爷头上。”
“当时小公子抱着个包袱,要放箱子里时,拿掉那块盖在上面的布,妈呀,那东西当真迷眼。”
青连陷入回忆中,喃喃自语,“花冠?”
“是呢,那么漂亮的东西该不会是皇后娘娘御用的吧。”
他终于在茫茫记忆中忆起这段往事。
他的母亲骗他说玩“藏东西找东西”的游戏。
然而这游戏终是没了下文,负责找东西的大伯母无声无息消失了。
他现在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
巨大的内疚撕扯着他的心,那女人被关入暗室中,不见天日。
始作俑者是他母亲,他无意中做了帮凶。
反而是自己的妻子弥补了他的过错——
她救出那可怜的女人,还弄死了姓孙的。
青连面色惨白,一屁股坐在矮凳上,许久,没头没脑说了句,“杏子,我们离开薛府,不等了,都是我的错。”
杏子清楚他的意思。他一时无法面对母亲利用亲生儿子陷害他人的举动,又不知能怎么办?
杏子想离开,可眼下马上离开也太明显,激怒老夫人,对素夏不利。
不知觉中,她与素夏产生了姐妹般的情谊。
素夏还有许多没做完的事,也许要她助力。
她不能这样离开,最少也要惩罚一下那个坏女人。
她一时忘了,青连只是愿意带她离开,并不愿意做半分不利于自己母亲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