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眠?”曲翰飞笑起来,“有这么神奇吗,能改变那么多人的意识?”
顾安和走到沼泽边,抬手指着脏污的水,问他:“你喝一口,我告诉你催眠的秘诀。”
曲翰飞气得跳起来:“你把我当成什么了,让我喝这个,也太恶心了吧。”
“你为什么会觉得这水恶心?”顾安和平静地引导。
“这不是常识吗?”曲翰飞蹙眉,“你爸妈从小就会教育你爱干净吧。”
“这就是潜意识的力量,当你接受了某种设定以后,你的思想和行为都顺着这一指令往前走,”顾安和踱回到众人面前,“有人会觉得当众大小便是一件羞耻的事情,有人却觉得无所谓,你没办法喝脏水,但有些人却能喝。”
他扫了众人一眼:“人类塑造自我的时候,确实会有偏好和选择,但外部环境也会影响人的价值观,优秀的引导者能引导人向上。无良者则会灌输一些负面的意识,孩童在懵懂无知的条件下很容易抛弃存在的价值,导致价值体系的全盘崩塌。”
他下了最后的结论:“催眠确实不神奇,神奇的是,这些人塑造了一个特定的环境,让所有人的记忆产生错位。”
顾安和说完,摘下眼镜擦了擦,没了眼镜的掩护,他的视线有些朦胧,给人一种木讷的错觉,直到金丝边眼镜重新回到鼻梁上,他才又恢复了文质彬彬的模样。
李景熙深吸一口气。
听了顾医生这番话后,脑海里陆续浮现出一些零碎的画面,她想起了那个大男孩,当他冲向自己的时候,那些看护阿姨叫的名字是金兴鹏。
难道她哥杀了金兴鹏,最后不得不替换了他的身份。
如果是真的,这个记忆太残酷,她产生了一个宁愿时空回转也不要回忆起来的想法。
“顾医生,”李景熙仰起头,“你想起来的那部分记忆是什么?”
顾安和扫了一眼前面的几个人,最后把视线定格在金兴鹏身上:“你是我的弟弟,顾安平。”
虽然已经预设了这个结果,李景熙埋在心口的炸弹还是爆开了花。
聒噪的虫鸣鸟叫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浮荡,门口响起噼里啪啦的砸门声,围着顾安和的几个当事人身体都像麻木了一般,一动也不动。
良久,金兴鹏才开口:“空口无凭,我才不信这种屁话,你也不要指望我去做亲子鉴定。”
“顾家有钱的很,”许明亮不解,“要是我的话,高兴都来不及,摄影师累死累活一个月,才那么一点钱。”
“他们有多少钱,跟我没关系。”金兴鹏侧头,看了一眼李景熙,解释一句,“顾医生,你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很可能摧毁了我们半生存在的意义。”
顾安和抬手扶了扶眼镜,顺着金兴鹏的视线看一眼李景熙。
傅正卿也垂头盯着李景熙。
姑娘眼里有一丝空洞和迷茫,显然已经陷入了自我怀疑状态。
即便满心不乐意,他必须得承认自己和金兴鹏的想法一致。
正如傅正卿和金兴鹏担心的情况一样,因为顾安和的引导,李景熙刚才确实对她自己所处的世界产生怀疑。
过去的自己是真实的吗?记忆为什么会消失,现在回来的记忆是否又是真实的呢?这个记忆说不定也是因为长久遗忘状态下别人强加给他们的。
如果以前存在的自己是错误的,那么接下来,她还要保持这种状态活下去吗?
她很茫然。
傅正卿伸出手,手腕轻轻落在她肩头,打了一声很轻的响指。
姑娘仰头看过来。
傅正卿笑了笑:“这里是现实,我们都在。”
李景熙转头扫视了一圈,所有人都看着她,脸上带着各式各样的笑容,每一个笑容里都饱含着温暖和关心。
她垂下头,小声呢喃:“我们都在。”
心里忽然拂过一丝激动,大脑再次感应到了蓬勃的生机和力量。
是啊,她只要坚信一件事:他们所处的世界,他们一直都存在。
噼啪一声,厚重木门倒下的声音扰乱了所有人。
众人走进大厅,跟顾安和描述的一样,左侧五个门的门洞开着,柔和的太阳光线从门穿透过来,裂了一半的玻璃窗里探进一些野草,窗台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
屋子里所有东西全部已经搬空了,经年累月的风霜已经彻底掩盖了人类存在过的事实。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确实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
“我住在这个房间。”李景熙指着第一道门,“我记得有一次停电了,晚上很热,我坐在床上不肯睡觉,你们过来给我扇风。”
她的话勾起了在场所有人的记忆,她的记忆是美好的,但在傅正卿的回忆里,这是一次痛苦的过往之旅。
停电不是因为电路故障,而是人为的。
无尽的黑暗给人带来巨大的恐惧感,挺过去的人建立起强大的自我意识,失败的人则永远囚困在了黑暗的世界,畏惧的情绪很可能跟随他一辈子。
李景熙觉察到他的异样,趁着大家四处走动的时候,回过身给了他一个拥抱,并仰头给了他一个吻。
这是一个充满温情的拥抱,傅正卿忽然意识到她现在是自己的,而他也属于她。
所有人在犹如迷宫的别墅里四处走动,除了轻微的脚步声,几乎没有说话的声音。
“你想起来的是不是跟我的不一样?”李景熙仰头,盯着傅正卿。
傅正卿偏头看着她,用很轻的声音说:“一样。”
“别狡辩。”李景熙咬了咬唇,“不想跟我说吗?”
“不是。”他抬了抬眼皮,神色浅淡地朝四散的人扫过一眼,收回眼神的间隙,他笑了一声,“我很开心,原来我的过去有你。”
因为有她在,他的晦暗过往好像也并不是那么痛苦难熬。
李景熙垂下头,努力克制着涌到眼眶的泪水。
她懂这句话的意思。
不管记忆里具体发生了什么,她都不需要去在意,她在乎的只有他存在这一件事,就像正卿刚才一针见血点出问题的关键一样,她领会到了存在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