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了。”
此起彼伏的椅子推动声音响起,画室里的人陆续出去。
转瞬间,教室里只剩下零星几个人。
“欣欣,吃饭去。”苏梦兰放下画笔,朝前面的人叫了一声。
“哦,我马上好。”李景熙添了最后一笔。
苏梦兰走到她后面,看了一眼李景熙的画作,在心里暗暗做着判断:结构没有经过系统性的训练,线条技巧如果十分的话,大概有五分吧。
“怎么样?”李景熙虚心求教。
苏梦兰手指点着下巴:“观察力不错,画得挺认真。”
潜台词是:技术不行,精神可嘉。
李景熙挠了挠额头。
她想起自己画图时,正卿和翟老师总是露出赞许的表情,苏梦兰的一番评论把她拉回了现实。
人呐,果然容易在赞誉声中迷失自己。
苏梦兰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解释一句:“我的话可能不太好听,你别放在心上。”
李景熙和苏梦兰对视一眼,笑着说:“我的基本功确实不太扎实,除了大学的绘画社团里上了几节入门课,其他全靠自学。”
“你不是刚上大学吗?你一定想说高中吧。”不等李景熙找到说辞,苏梦兰已经帮着她圆了这番话,“虽然你的基本功薄弱了一点,但描线方面还是挺稳的。”
她拍了拍胸口,“放心,不是有我吗?兰姐一定会带你走上人生巅峰。”
李景熙失声笑起来。
两个女孩收拾了东西准备出去,经过其中一个画架时,李景熙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这是一幅很有韵味的画。
细雨朦胧的画面里,素衣黑发的女子撑着油纸伞,聘婷摇曳地走在青石板路上,一眼望不到底的深巷里弥漫出一团雾气,仿佛女子走进去的瞬间,便会羽化登仙。
画册右下角写着柳月珊的名字,如果这是柳月珊的真实水平,也就难怪柳月珊会说任含秀的作品是‘小学生水平’。
苏梦兰伸手摸了摸纸,侧头对她说:“一画九揭。”
在大脑里翻阅了一下,李景熙只找到一个特别模糊的解释,大概是古董行里的行话。
她侧头问:“你怎么知道?”
“这是‘双宣’纸,她拿来画室之前应该已经画了一大半,后续只要添加细节就行,”苏梦兰赞叹道,“这幅画的意境真好,虽然可能不是什么有名的画家,但只要稳定出作品,肯定能成为国画大师。”
“难怪上课的时候,老师一直在看柳月珊。”李景熙蹙眉沉思,说,“可是,老师看着柳月珊时,脸上分明是赞赏的表情。”
“她能逃过老师的法眼,但逃不过我的。”苏梦兰嘿嘿笑了两声,得意地说,“我家是开古董行的,这种手法原本用在修复古物,出来的作品真假难辨,”
不等李景熙开口,她又说:“她这么急功近利,就不怕以后栽了吗?”
李景熙轻轻蹙眉,心里拂过一丝隐忧。
这些同期进来的学生,很多人肯定也跟柳月珊一样能看出任含秀的真实水平,结果任含秀偏偏红了。
这件事看似荒唐又愚蠢,骂的人多,羡慕的人恐怕更多。
嫉妒带出来的念想随着时间累积会变得十分可怕,当欲望抵达一个程度的时候,它就会像蛰伏在洞穴里的怪物一样,从每个毛细孔里探出沾了毒汁的触须,伸进各个腐化的角落。
速成式的成名方式当然不值得称颂,‘出名要趁早’的前提在于,年轻人需要有不断的求知欲以及抵制虚荣的定力,在品格上更要有无可挑剔的自控力。
但这样的品质,从某种角度来说,有点违反人性。
“欣欣,快过来看她们画的这些,我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李景熙回过神,才发现苏梦兰已经走到了画室的最后一排。
她走过去看了一眼,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看到那一长溜黑暗风的作品,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羊群效应来了。
有过柳月珊的行为铺垫,也就不难理解其他学生的心理状态。
美丑和贫富之间产生了悖论,但这种悖论在人为的引导下又潜移默化地合理融入现实。
怪异不再荒诞,美丽反成媚俗。
一切都顺理成章地发生了。
这时,肩膀忽然被人碰了碰,李景熙紧张地问:“你碰我了?”
苏梦兰还沉浸于画中,头也没转:“没呀。”
“那是谁碰我了?”李景熙左右看了看,没有看到人。
因为恐惧,她没往后看。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扫了一眼空荡荡的画室,原本看起来偌大亮堂的地方,光线忽然变得有点阴森惨白。
苏梦兰被她这句话吓了一跳,立刻抓住她的胳膊,嘴里叨咕着:“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李景熙脸色煞白,补充一句:“可能是我的错觉。”
身后响起噗嗤的笑声。
李景熙回过头,看到任含秀站在画架后面,一手提着一个快餐袋子,一手自然垂落。
“我正好要去画室,看到你们在这,进来看看,”任含秀笑了笑,“你们要不要跟着一块画?”
苏梦兰还抓着李景熙的胳膊,她摇了摇头:“还是不了,我怕晚上做噩梦。”
“你也就这点出息。”任含秀转身要走,看到门口站着的人,停下了脚步。
傅正卿一身t恤牛仔,新剃了头发,气质形象和昨晚大相径庭,要说他是这里的学生,也没有一点违和的地方。
李景熙也愣了愣。
她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大学时期,重温了一遍青涩而又美好的阶段。
傅正卿看到她走近,勾着唇笑了起来——笑容像是渡了一层绚丽的光。
“正卿,”李景熙走上前,“今天没上班?”
“有点事路过这里,”傅正卿转过身,和她并肩走着,“我在学校附近逛了一圈,找到了一家洛城砂锅面,闻香味挺正宗。”
“你想吃吗?”李景熙侧头问苏梦兰。
“当然想啊。”苏梦兰忙不迭地点点头,“这可是家乡的味道。”
三个人很快离开了画室,只剩下任含秀还站在原地。
她侧过头,看着柳月珊的画架,心里拂过一丝微弱的悲凉之感。
她又垂下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盒饭,忽然就没了胃口。
这就是红舞鞋的魔咒吗?
要脱下来,只能剁掉双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