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安和从助手那里拿过一根脉冲带,绑到细白的肘部上方,轻声说:“握一下拳头。”
微蜷的手指握紧,穿刺点位置血管明显隆起。
李景熙用力咬了一下唇,微微偏过头,把视线放在前方墙壁上。
胳膊处传来一阵刺痛感,在一阵热辣感过后,冰凉的感觉传来。
“好了。”顾安和收起针管,直起身,“压一下棉花。”
李景熙抬起左手压住。
‘叩叩,’敞开的门被敲了两下,进来的是顾医生的助理小廖,她拿着一本报告单,走进诊室。
小廖扫了李景熙一眼,眼神闪过一丝顾虑。
“小廖,有什么事?”顾安和有条不紊地整理着器具,“直说没关系。”
“动态脑电监测显示,翟老师清醒过三次,时间维持在三分钟左右。”小廖翻着报告单,满脸疑虑,“这又不是特别重的创伤,各项数据都很正常,按理说,应该醒过来了。”
“查过监控了吗?”顾安和问,“有没有疏忽的地方?”
“查过了。”小廖合上报告单,“除了医护人员,没有人进出过病房。”
李景熙默不作声地看着小廖。
短发干练的女人,同样的地方,同样的站姿,让她想起了那杯热水,还有忽然动起来的无相虫。
大面积的白色和蓝色仿佛潮水,碰撞交汇后,蓝色缓慢覆盖了白色的墙面,她仰躺着,视线触碰到点状灯泡,却没有刺目的感觉。
几个医护人员围着她,遮的密不透风。
她转过头,怔了怔。
翟老师躺在旁边,他双眼紧闭,泛白的无影灯光下,下颌线条顺着侧颈往下,一直延伸进蓝色竖条病号服领口。
这应该是翟老师手术的画面,李景熙仔细观察着翟老师的情况。
翟老师放在侧面的手指动了动,然后缓缓地抬了起来,指尖落在了下眼睑的位置。
这时,旁边的手术服里忽然伸出一只苍白无血色的手,一把抓住了翟老师的手腕。
修长的手指打在了眼睑底下,停滞了几秒后,‘唰’的一下被拖了下去。
李景熙心里咯噔了一下。
“怎么了?”小廖先注意到李景熙先是盯着自己看,然后她又仰头看着灯,笑着问,“我和灯,哪个出问题了?”
李景熙回过神,被头顶的耀眼白光晃得闭了一下眼睛,她抿了抿唇,温声细语地问:“廖医生,你参与了翟老师的手术吗?”
小廖见过李景熙几次,只当她是顾医生负责的病人。
她平时挺烦病人问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对李景熙倒是不讨厌,笑着点了点头:“嗯。”
“我主刀的,小廖是其中一个助手,”顾安和偏头看李景熙一眼,问,“有什么问题吗?”
“是有一个小问题,”李景熙狐疑地问,“顾医生,你们手术的时候,有没有发生过意外?”
顾安和目光落在消毒盘上,沉思片刻:“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手术时,老翟的精神状态绷得有点紧,我们后来加了一点镇静药物。”
“有很多病人对手术会产生焦虑和恐惧,局部麻醉时,意识是清醒的,潜意识里会产生抗拒动作。”小廖笑着补充,“这种情况很正常。”
“正常……”李景熙喃喃。
她下意识地划拉着食指,模仿着翟老师的动作。
在自己的认知里,翟老师遇到任何事,都能泰然自若地应对,即便他内心有过一些情绪波动,也不会明显地表现出来。
——毒药都不能轻易瓦解翟老师的意志力,更何况只是麻醉剂。
焦虑、恐惧,这种词用在任何人身上都有可能,但用在翟老师身上就只能用‘反常’两个字形容。
最重要得是,翟老师的手指为什么要指着眼睛?
李景熙不断回想着手术的画面,几乎把片段停顿成了一帧一帧的图片,审视着其中的每一个有可能错过的细节。
“是的,很正常。”小廖特意加重口气,她扬了扬眉,“你问这些干什么?”
李景熙的大脑飞速轮转,表面却陷入了沉思状态。
顾安和见景熙没反应,偏头看她一眼。
她的左手压在右臂上,右手放在腿上,脸色十分凝重。
“景熙?”顾安和轻唤一声,等她抬眼看过来,提点一句,“血已经凝结,棉球可以扔了。”
“哦。”李景熙回过神,把棉球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棉球上面有一点残余血迹,在黑色的塑料袋中滚了一圈后停下。
白色圆点变成了带着血污的眼珠子,若有所思地回望着李景熙,李景熙盯着看了一会儿,眼球转了一个圈卷着黑色浪潮沉陷下去。
心脏猛得跳了起来!
“正常的血液检测,”顾安和看出她紧张的情绪,安抚一句,“不要太放在心上。”
李景熙回过神,点头:“嗯,心里有点不安而已。”
“小廖,”顾安和扫了一眼小廖,“你有事就先过去吧,帮忙带一下门。”
‘咔哒’一声,门被小廖带上。
听到这个声音,李景熙放在腿上的手指动了动。
脑海里的其中一张图片被固定住,无影灯的光线快速穿梭过蓝色手术服,停留在了蓝色气密门的位置。
门?
手术室有门,病房有门,诊室有门,卫生间有门……
只要有人进出的建筑体都会有门,各种款式各种材质的门呈现发射状,悬浮在半空中,高高低低、浮浮沉沉。
为什么是门?
这预示着什么?
顾安和坐到电脑后面,手指放到键盘上。
打字声传来,李景熙收回神。
“老翟没醒,正卿下不了床,”顾安和看她一眼,“你压力有点大吧。”
“还行,”李景熙笑了笑,“翟老师那边,梦兰也能帮上一点忙。”
“那就好。”顾安和按下回车键,苦笑一声,“老翟昏迷不醒,最需要鼓励和支持,有你们在,也算他的运气。”
李景熙怔了怔,问:“翟老师没有亲戚吗?”
已经六天了,正卿的亲戚来了一波又一波,翟老师那边却异常清静。
顾安和摇了摇头:“他家人不在国内,出事了只能打个电话报备,至于乡下的叔叔伯伯,自从他们出国后,关系就远了,加上老宅子也卖了,更没什么归属感。”
李景熙再次凝视着门的方向,心里忽然涌过一丝感伤:“我刚才脑海里闪过了一个画面,翟老师一直盯着门的方向。”
“那种感觉挺窒息,”她顿了顿,“就跟我玩密室逃脱一样,很多关卡都跟门有关系,我只有找到线索,才能获取通关的方法。”
“能理解,”顾安和叹了一口气,有感而发,“当钥匙掌握在自己手里时,家是一个温馨的地方,当钥匙落到别人手里时,家就变成了一个绝望的牢笼。”
牢笼?
“顾医生,我知道了。”李景熙双眸一睁,倏然站起身:“翟老师他想醒过来,但有人在阻止他醒过来。”
“有人?”顾安和抬手支着下巴,缓缓拧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