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熙顾不上抹掉眼泪，俯身抓住他的左臂。
    她用了点力道，半靠而坐的人却纹丝未动。
    这时，太阳穴处传来一阵冰凉，觉察到那是一把枪，神经瞬间紧绷起来。
    ‘咔嚓’——
    枪栓被拉开，只要轻轻按下扳机，子弹就会射出。
    恐惧顺着脊背往上，延伸到额头上，转化成细密的冷汗。
    她小心翼翼转过头，枪口从太阳穴转到额头，却并没有移开。
    看着眼前的人，鼻头又是一阵酸。
    嫣红鲜血从正卿右眼角渗出，红色眼眸里，火光忽隐忽现，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空洞又迷茫。
    他没认出自己吗？
    还是因为光线或者角度的缘故，看不清楚她的脸？
    好不容易找到这里，难道要不明不白地死在正卿手里？
    她警惕地开口：“我是……”
    “闭嘴！”傅正卿厉声呵斥。
    李景熙咬了一下唇，想到眼下的处境，一下子把先前的伤感又点燃了。
    哒哒哒……一阵急促的子弹声传进来。
    应该是顾医生开火了。
    “继续射击，”一个男人嘶哑地吼叫，“把这一片打穿为止。”
    车道入口位置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即便没有看到现场，她也能感受到灼灼逼人的热浪。
    火焰不断扩大，即将冲过来，毁了这一片区域。
    短短几秒钟，无数挥之不去的景象在脑海中闪现：海甘村、电视台……还有一张张熟悉的脸孔。
    ‘砰’、‘嘶嘶’……
    又一根木椽子掉在了头顶的钢板上，细小火花从边沿落下来，滑向最低处。
    傅正卿发出略微模糊的声音：“秦天华！”
    握着枪的右手开始发抖，他大口大口喘着气。
    “我知道你是其中一个神，”他用力从李景熙手里抽走左臂，支着地面，稍稍直起身子，直视着她，“你其实并不想跟他们合作，因为这个地方，是你们三个人的童年秘境，你肯定不想毁掉这里。”
    他声音低了下去，“我们来谈个条件，怎么样？”
    李景熙抬起右手，在他眼前挥了挥，见他一点反应也没有，泪水再也止不住地顺着脸颊流淌。
    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只要多滞留一分钟，死亡就会逼近一分。
    一死一伤的结果，总比两个人都死在这里强。
    她几乎没再迟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正卿，不要再说话了，歇一会儿吧……”
    放在扳机上的食指颤抖了一下，又像是拿着灼烫物般歪过去。
    同一时间，李景熙通过声音判断出子弹射出方向，头猛地往相反方向歪过去。
    ‘砰’，子弹射出，落在身后的钢管上。
    空气凝固，一片死寂。
    ‘啪’，手枪掉在地上。
    李景熙抬手摸了摸脸颊，手指沾到了黏糊糊的液体，脸颊左侧更是火辣辣的。
    “熙熙？”傅正卿的声音嘶哑。
    “我没事。”她长呼出一口气。
    傅正卿撑着身子的胳膊瘫软下来，手指一点点朝着她挪过去，每一个动作都像极了电影里的慢镜头。
    刚才，他差点杀了她！
    漫长的对峙中，他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或许一分钟，又或许更长时间。
    他知道自己不能真正昏过去，因为稍一疏忽他就会死，
    ——或死于偷袭，或死于窒息；
    ——他曾无数次设想过这个场面，也对这个结果做好了心理准备。
    只是真正面对死亡时，心里却难以接受。
    忽然，他笑了。
    他把景熙拉近些，想要在她耳边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唇后却没有发出声音。
    一个吻轻轻地落在她颊边。
    “我——”喉结滑动了一下，似乎后面还夹杂着话，最后，他还是吞了回去。
    紧绷的弦终于到了断裂的边缘，他整个人往右侧歪了一下。
    李景熙慌忙凑过肩膀，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她急促地说：“趁现在有点力气，出去吧，这块地方就要塌了。”
    这句话像是一枚尖刺，扎进傅正卿心口，虽然身体还有点不听使唤，他还是竭力挣扎着站起来。
    两个人互相支撑着走出临时庇护区。
    脱离半封闭空间的一刻，一股新鲜空气扑入肺部，导致傅正卿剧烈咳嗽起来，他倒抽一口冷空气，喉咙里瞬时充斥着铁锈味。
    视线依旧非常模糊，脑袋一阵天旋地转。
    “我靠墙站一会儿。”傅正卿说，“等恢复一点，我自己过来。”
    他抽回手，想凭借自己力量站稳，但体力消耗太多，根本就站不住。
    “别说话了，靠着我走，”李景熙没松手，咬牙凭借自己的力量站稳，“再往前走一点，就能跟顾医生汇合了。”
    傅正卿昏昏沉沉的，稀里糊涂地应了一声。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亦步亦趋地往前走，身后，熊熊大火吞没整个庇护区。
    暴风雨开始了，大雨铺天盖地而来，雨水被风吹着扫过整片区域。
    烈焰肆意狂舞了一阵子，火光从左卷到右，又从右卷过左，慢慢的，橘色开始湮灭，而后，狂风卷起灰烬。
    顾安和抱着步枪，谨慎地观察着周边环境，等确定那群人已经撤退，他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但依然不敢放松警惕。
    “顾医生。”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转过头，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起初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晃了一下脑袋后，终于反应过来，飞快扔下手里的步枪，往前飞奔过去。
    他想，除非他失忆，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个画面：
    瘦削的姑娘背着比她高壮许多的男人，摇摇晃晃地朝自己走来。
    她脸色苍白，两颗眼珠在眼窝里闪闪发光，脸颊上有一条长长的血痕，血液已经凝结，看上去是子弹滑过去的痕迹。
    黑色卫衣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里面灰色针织衫，靴子也有一只划破了，走过来的时候一瘸一拐的。
    “你怎么不叫我？”顾安和扶过傅正卿，将他靠在旁边的钢管旁，翻了翻他的眼皮。
    “我叫了。”李景熙如实说，“估计雷声太大了。”
    她没再就这个问题讨论，直接问，“能不能现在就治疗？”
    “那要借助你的能量试试。”顾安和偏头看着她，“我没有试过，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李景熙点了点头，还没等大脑反应过来，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顾安和忙伸出手，抓住她的胳膊，扶她起身。
    她抬起头，和顾安和对视一眼，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笑了笑：“有点晕，我先歇会儿。”
    “别太勉强，自己身体最重要，”顾安和收回手，宽慰一句，“他没事，不差这么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