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汇茂’大厦一楼。
沈骏茂站在电梯前,抬腕看了一眼手表:八点一刻。
电梯门开了,人们陆续进去,渐渐填满。
他走进去,看了一眼按钮,15楼的数字亮着。
门关上,电梯开始平稳上升。
他双手插入牛仔裤口袋,脸上挂着一个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浅笑——在别人眼中略显麻木的笑容。
电梯门开开关关。
终于,15楼的光亮熄灭。
电梯门开了,他走出门。
迎面是一块灰色脚踏,上面写着一行英文字:keep calm!
空气中飘着阵阵咖啡香。
沈骏茂迈步穿过熟悉的长廊,光线明媚地洒在木制地板上。
心里第一次对这个设计赞叹不已,仿佛他真得初来乍到,漫长的行走时间,让他能稍稍捋顺思绪。
接下来的会面让他十分意外,如果是好事,这个人应该不会兴师动众来找自己。
出事了?
还是发生了什么对他不利的事?
“沈先生,早上好。”
听到这声问候,沈骏茂回过神,朝服务员点点头:“跟平常一样。”
他径直往窗户方向走过去。
餐厅南侧角落,绿植遮挡后的那一桌,傅正卿坐在靠墙的一侧,垂头看着手机,不时端起咖啡喝上一口。
沈骏茂垂下头,仔细检查着自己的穿着,确定没什么问题,才又泰然自若地走过去。
“傅总,找我有事?”他提起裤脚落了座,开门见山。
深棕色桌子后面的人,听到声音后,从手机上收回视线,盯着沈骏茂,而后露出一个笑容。
“是有一点事情,可能有点扫你的兴。”傅正卿语气不温不火。
“是吗?”沈骏茂毫不掩饰吃惊的心情,“不过,既然是傅总想知道,我一定全部告诉你。”
傅正卿笑了笑:“秦安志死了这件事,你知道吗?”
他专注地盯着沈骏茂。
对面的人明显愣怔了一下,略微带了肿胀的眼皮轻轻往下动了动,似乎正在刻意遮挡某种难以琢磨的情绪。
傅正卿不疾不徐端起咖啡杯,细细品茗,然后在沈骏茂专注的视线中,把杯子放到圆形皮质咖啡杯垫上。
不祥的寂静让沈骏茂有点不安。
“知道,他是明辉的兄弟,也算是我的朋友吧,在聚会上见过几次,人挺大方,也很能聊。”沈骏茂尽量表现出认真回想的样子,手心却微微出了一点汗,“那是一场事故吧……,我是说,有时候事故看起来就是那么凑巧,或者说有点奇特,有些甚至看起来……像一件灵异事件。”
“我倒觉得,不太像事故,”傅正卿没有在意他的磕巴,陷入沉思。
“怎么说?”沈骏茂有些心急地追问。
“就是直觉而已,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傅正卿轻声地说,“比如慈爱孤儿院的火灾,那么大的火,把整栋楼烧的只剩下骨架,三死七伤,经历过火灾的人,有人变得疯疯癫癫的,只能在精神病院里过完余生;有人心理受到了极大创伤,没办法跟人正常交流。”
他顿了顿,“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虽然不明白傅总说这些的意图,沈骏茂还是慎重地问:“这两件事,有关联吗?”
傅正卿没有回答,忽然呓语般反问:“你和这两件事都没关系,对吧?沈工。”
‘沈工’两个字特别加重了语气。
“当然没关系。”沈骏茂眉头微蹙,口气有些硬,“我只是个设计师,干嘛要参与那么多事?”
“提供设计稿给慈爱孤儿院的设计师林工,我已经联系过了,”傅正卿语气波澜不惊,“他当时手里项目多,孤儿院这个项目,比较鸡肋,所以找了一个学生,那个学生挺有天赋,做的很细致。”
他接上,“林工说,学生的名字,叫沈骏茂。”
这句话出来,他们这一块的空气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仿佛一瞬间把周遭环境屏蔽在外。
“是我接的,但提供设计稿的是明辉。”沈骏茂靠到椅背上,笑着说,“你是不是想说,孤儿院火灾是因为我们的设计造成的?”
傅正卿笑了笑:“只是一种假设。”
“有些话我本来不想说,既然你问起来,我可以说一说。”沈骏茂捋了一下思绪,“那时候,我们这个行业很混乱,钱到处流动,规则又很混乱,我跟明辉虽然还是学生,已经能接不少项目了。”
“设计院的建筑师就更不用说了,手里的项目一个接一个,根本忙不过来,就像林工说的,有些项目很鸡肋,他们不想做,自然就流到我们手里。”
“什么圈子都有不学无术的人在把关,更别说我们这一行了,只要你稍微懂点设计,就能胡乱拼凑出一个设计图。”
说到这,他的口气有些得意,“有一次,我从资料库里找了点内容,改两下提供给了某个老板,那老板特别阔气,给了很高的酬劳。”
说完,又感叹,“这种日子真舒服,可惜,一去不复返了。”
傅正卿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这么说来,现在倒是好时代了。”
“傅总,到底什么给了你这个错觉,”沈骏茂叹气,“钱只会越来越难挣,行业形势也会越来越严峻。”
“各个行业褪去表面狂热,理智回归人群,”傅正卿不以为然,“只有这样,真正有实力的人才能冒头,也才会有新的引领者,创造出新的机遇。”
他漫不经心地笑,“就像四季轮回更替,每一季都会有不同的风景,也不至于让生活变得索然无味。”
沈骏茂吃惊地看着他,喟叹:“真看不出来,傅总还是一个文化人。”
傅正卿无声笑了笑。
这时,服务员端着盘子过来。
桌子上多了一杯咖啡,一盘沙拉,一盘薯条加鸡块以及两个金属小蝶,碟中分别放了辣椒粉和番茄酱。
“一边吃一边聊。”沈骏茂慢慢放松下来,“不介意吧。”
“随意。”傅正卿点头,忽然转了话题,问,“对了,为什么秦工会在这个时候,去rso?”
沈骏茂不经意地回:“虽然他赚钱不行,但设计能力确实没话说,这次也是受母校邀请,回去主持一个展会。”
“你妒忌他?”傅正卿口气十分温和。
“我用得着妒忌吗?”沈骏茂说完停顿了一下,眉头皱了皱,又很快松开,“要真妒忌,我又怎么会跟他合作?”
“实话说吧,慈爱孤儿院的设计图非常好,事故不是因为设计造成的。”傅正卿微微一笑,“你应该特别想成功吧,或者说,特别喜欢挣钱。”
他端起咖啡杯,“就像你怀念那个混乱的时代一样,你利用他获得了很多东西,秦工却一点也不知道。”
说完,送到嘴边喝了一口,而后又放下杯子。
一阵凉意已经爬上了沈骏茂脊背。
傅正卿继续说着:“但现在,你应该已经意识到,以后很难从秦工那里捞钱了。所以,你想结束这一切,把果实拱手让给‘安信’或者‘通莱’。”
“你到底想说什么?”沈骏茂声音哑了一下。
“想请你做一件事,”傅正卿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好事,包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