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碧柔笑得疯疯癫癫, 但说话口气又很笃定,这与大家印象里端庄贤淑的尚书府夫人形象其实是有很大出入的。
连罗家人都很意外刑部公堂章碧柔会出现,不免对何秉昭侧目而视。章碧柔与何秉昭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她怎会出现在公堂之上?
不仅是罗家人讶异不解,何应全心底也是七上八下,弄不清章碧柔的用意。若在以前,他自然是不怕章碧柔会说出什么话来有损尚书府的,可是现在,他休了章碧柔,因着何珊珊和章碧柔已然离心,现下她又来刑部,可不就是另有目的?
这个事实发展不由得使何应全泄气,他有种直觉,今日他是在劫难逃了。
不管何应全心里是如何考虑的,这一边章碧柔已经一五一十地把她所知道的真相吐露出来了,她一字一句道,“我认识他的时候,当时他就只是一个未知名的小进士,而我也只不过是一个不得宠的姑娘,那个时候何应全已经被罗绣云看上,准备嫁给他,但他又不乐意娶,拒绝不了大将军府。于是,我和他说,假以时日,我一定会成为你的妻子 ,你且娶了吧。罗绣云一无所知地嫁了过来,可她并不知道,她倾心的好夫君这一生无论如何也不会与她琴瑟和鸣的。大将军府与罗绣云断绝关系,她过门没几天就被何应全冷落 ,纳了我为姨娘,之后,我在府中较之罗绣云,更是尚书府的当家主母,我的孩子也比她的孩子得宠,经常聚在一起有说有笑。罗绣云遭受冷落,在生了两个孩子后愈发见不到何应全。何应全每次见到罗绣云都冷言冷语,甚至甩脸色,就连她的孩子都被何应全讨厌怨恨,府中下人都知道这一点,对他们母子女三人向来轻慢欺侮,时常扣饭扣衣,有的时候还要和主子作对,阳奉阴违。反正何应全也不会给他们母子女三人做主。郡主很小时,那是常被府中的姨娘姊妹欺负,胆子很小,有一次差点命都没了,何应全照样是不闻不问。”
这番话说得极快,又隐含着一丝恶意,听在他人耳中只觉得心寒齿冷。罗绣云不管不顾地下嫁,换来的只是何应全的冷落与不耐烦 ,甚至连累两个孩子遭人白眼欺凌。
何应全究竟是不是人,这是浮现在大家脑海里的一句话。
罗展听着愈发愤慨,拳头紧握,只想在这儿打死何应全,给女儿陪葬。罗建三兄弟亦是气愤难当,齐齐用充满恨意与杀气腾腾的目光瞪着何应全,普天之下没有谁比何应全更不要脸了。
感受到上首罗家人投注而来的眼神,何应全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保持了沉默,不敢这个时候开口开罪人。
不过,有的时候不是不说话就万事大吉的。
紧接着,章碧柔话锋一转,提到了她不愿被罗绣云压一一头,只想当夫人,铤而走险给罗绣云下毒,罗绣云病重不治而亡。府内大部分的府医被她收买不敢说出真相,唯独有一个云游的郎中恰巧被一个府医推荐给罗绣云看病,发现了其中的蹊跷,打算实言相告,又被她痛下杀手, 杀人灭口。就连郎中家人也不放过,只是这件事后来被何应全知道时,也仅仅是要他做得干净一点,不留后患。
于是,章碧柔联合肃诚侯府,天涯海角追杀郎中家人,这么多年过去了,本想着是高枕无忧,不料是东窗事发,真相大白。
章碧柔话一说完,何应全怒目而视,“你胡说,我根本没说过这样的话。”
“没说过?”章碧柔冷笑一声,她今日是彻底与何应全反目成仇了,说话一句比一句刻薄,“若真没说过,你后来咋派老林去追宋家人?不就是怕宋家人捅出丑事,连累你了吗?”
语罢,章碧柔又指了指在场的宋家母子,“他们人在这儿,你敢说你对他们没有下手,只是我的擅作主张吗?何应全,你要是男人就认罪吧。我确实不喜欢罗绣云,也对她下手,是我罪有应得,我该死,我认罪,你凭什么就能逍遥法外?只凭你厚颜无耻又死不认账吗?”
别的不说,章碧柔这席话还是讲到了大家的心坎里。若真坦坦荡荡,何须杀人灭口?说穿了,这个男人畜生不如,人面兽心,连人都称不上。
外面围观百姓议论纷纷,话里话外皆是不齿何应全的所作所为。
“好一个何尚书,”罗毅已经忍不下去了,开始骂人,“何尚书,你要真不喜欢妹妹, 我们也不会非逼着你娶了她,我们罗家还不至于那么不讲道理。”
这个男人一边看不上,一边又要娶,真真是自私自利。
“不仅是章夫人能作证,是何尚书毒害了我的母亲,还有一个人能作证。”见时机成熟,群情激奋,何秉昭不紧不慢地把她的后招露了出来。
还有人?
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萧言白是看出来了, 安德郡主这一次是万事俱备了,想必是很早之前就在谋划此事了。
在座的各位心思各异,罗家人气恼之余,更多的是一种对何秉昭的心疼。该是平日里过得多么不好,才会这般心思缜密,老成持重。
何应全心里已然不能用惶恐疑惑形容了,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窜上,延伸到四肢百骸。
“带证人。”萧言白发话,无人不从,外头很快就走入一个粗布穿着的老妇,脚步稳健,沧桑衰老的一张脸,那双眼睛有点失去焦距,皱纹爬满了一张脸。
何应全定睛一看,半晌缓缓才开口,“你是……赵嬷嬷?”
“原来老爷还记得老奴。”赵嬷嬷朝着刑部尚书和周佑宸他们行礼过后,转过头来,语调平静地说了一句。
赵嬷嬷是跟随章碧柔多年的老人了,前些日子因年迈主动告老还乡了,没有继续待在尚书府里伺候章碧柔。
章碧柔倒也大方,给足了一笔银钱打发了赵嬷嬷。这会儿赵嬷嬷出现在此处,实在是不可思议。
“你怎么在这儿?”何应全六神无主。
赵嬷嬷那是章碧柔的陪嫁嬷嬷了,尚书府的诸多内情她是知道得一清二楚。赵嬷嬷是平民,早就脱了奴籍,在外头正正经经做人,不似章碧柔的其他奴婢跟着章碧柔做事。
自打何秉昭归府后,赵嬷嬷一眼瞧出,大小姐绝对不是善茬,出于谨慎从事的原则,赵嬷嬷寻了机会,与章碧柔告辞。
正好,章碧柔因与赵嬷嬷意见不合,又逢赵嬷嬷办事不力,被何秉昭抓住把柄,落了章碧柔的面子,主仆彼此不快,章碧柔没有多挽留就打发了她。
原本赵嬷嬷是不想告发何应全的,奈何她的孙女跟着章碧柔,章碧柔被休,她这个丫鬟也被杖毙了。这笔账,赵嬷嬷无法说服自己视若无睹,是以出面告发何应全,她心安理得。
“老奴今日出面,是为命苦的先夫人和大小姐大少爷申冤的 。”赵嬷嬷不看何应全的眼神,开始诉说她所知道的真相 ,“先夫人嫁进来没多久,我家小姐就当了老爷的姨娘。小姐得宠,先夫人被冷落,当时小姐想当当家主母,于是对先夫人下毒。当初小姐办这件事时,老爷不知情,后来郎中发现了问题, 小姐想灭口 ,被老爷撞见了,但什么都没有说,也不曾管过先夫人,先夫人病重到去世,他一次都没有去探望过,就连先夫人的丧事,都是老夫人看不过眼,主持操办。之后,先夫人去世,大小姐因守孝被老爷送去庄子,一待就是五年。这五年里, 庄子里的下人抢走了先夫人的嫁妆,用尽各种方法欺负大小姐,要大小姐洗衣绣花,若不做就变本加厉,更不让大小姐好过。吃得也不好,棉被也是发霉的,炭火都烧不起,那个时候,老爷和小姐在府里锦衣玉食,对大小姐不管不问。当初大小姐写了书信给老爷, 老爷一句话都没有说。”
这番话说得很明白,何应全待何秉昭不慈,冷落原配夫人罗绣云,放纵章碧柔毒杀发妻,简直是猪狗不如的玩意了。
“何应全!”罗展愤怒到了极点,径直站起身冲到何应全面前 ,往他的脸上揍了一拳。
这一拳把何应全打吐血了,何应全一个文弱书生 咋受得了罗展愤怒之下的拳头?不被当场打死,还是罗展顾念周佑宸在场,不好惹事,只得用三分气力教训何应全。
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萧言白面对罗展的冲动行为不置一词,对于何应全,他们也是看不上。
“大小姐若不是凑巧揭发了庄子里杜管家那口子的私情 ,恐怕苦日子还得熬下去。大小姐回府后,老爷从未关心看望过她,成阳侯府李家与何家结仇,老爷想都不想就要大小姐嫁给成阳侯府世子,维系姻亲。府里所有人都知道,老爷不喜大小姐,就连大少爷离家从军,他也不问,大小姐大少爷自小就不被老爷喜欢重视,都是先夫人照顾他们的。”赵嬷嬷又继续补充说道。
自此, 何应全的凉薄虚伪一目了然。
老百姓们亦是倒吸一口凉气,寻常人家关系再怎么一般,也不至于要亲身骨肉去死的地步,何应全到底是什么人?
何秉昭面对众人投注而来的怜悯同情与关心怜爱视线不以为意,这只是冰山一角,何应全他们母子女的伤害,不止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