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佑宸颔首,“安德郡主毕竟是何应全的亲生女儿,让亲生父亲死在断头台上,到底是名声有损。”
而且,一刀子砍了也太便宜何应全了,这种人就应该流放到困苦之地,一辈子穷困潦倒,孤苦绝望。想到这些,周佑宸又对刑部尚书说,“大牢让人看好,别让人出事了。”
虽然何应全数罪并罚择日流放,但也不好说何应全是否一个想不开,要拉着何秉昭同归于尽。哪怕何应全没有这份血性,也得防着他狗急跳墙。
刑部尚书微微作揖,“微臣遵命。”
周佑宸随即挥退刑部尚书,刑部尚书拿着卷宗准备去刑部整理,大理寺卿也跟刑部尚书讨论今日这桩案子了,一时间,落下了萧言白。
何秉昭已与罗家人退下了 ,歃血还父这名头也就过一过流程,不可细究,所谓的半身骨血——若真的如此 ,何秉昭罗丹早就一条命没了 。
如今,他们一家子,想说的,想做的也很多。何秉昭在对着周佑宸问候完毕后,倒和三个舅父一起扶着罗展离开刑部大堂。
萧言白缓步上前,与周佑宸四目相对。
周佑宸率先开口,“大舅有话对我说吗?”
萧言白为人淡漠,纵然是周佑宸的亲舅舅,这些年下来好似也是刻意保持距离,不愿有所牵扯。
这样的人……周佑宸眉头一皱,他意欲何为?
隆武帝已退位,萧家更进一步,没有了后顾之忧,按理来说萧言白也该是意气风发、朝气蓬勃,为什么这会儿看上去,反而有些郁郁寡欢?
周佑宸直觉萧言白身上有秘密,这个秘密也不知道是否和她有关。
“公主今日为安德郡主出头,可是有意对兵部下手?”萧言白语调平稳,不紧不慢,听在周佑宸耳中宛如天籁,却无端冰寒彻骨。
萧言白定定地注视着周佑宸,不是舅舅看外甥女的慈爱温和,也不是臣子看主上的恭敬谦顺,那种眼神似是跨过千山万水,沧海桑田,蕴含着千言万语,百转千回。
周佑宸心一咯噔,想说什么,又无从说起。
“大舅是反对我这么做吗?”
周佑宸眼神未变,神色自若,“大舅舅为了萧家不惜和我大哥保持距离,关系疏远,而今局面不同,大舅仍是这样。我能否大胆说一句,大舅你心有所想?”
周佑楷在前朝处境最危险时,萧言白也从未伸出过援手,即便是顾及隆武帝的心情,这般态度多少使人心冷。
若不是萧家与萧皇后关系密切,又私下里多有照顾体贴周佑宸周佑楷兄妹,不然的话,周佑宸必然怀疑萧家人的品行。
周佑宸看不懂萧言白的想法,也暂时无意探究,只是用理所当然的态度解释,“兵部不能被老四控制,天戎族虽然暂时臣服了大雍,可边关随时生变,我不能坐视不管。何应全当了这么久的兵部尚书,本身兵部成了老四的一言堂,之前老四勾结天戎族,宫变时多有动手,我和大哥都不想让兵部沦为空架子。从这一点考虑,我必然插手管。”
当然,周佑宸对何秉昭有一种灵魂深处的共鸣与惺惺相惜。但这一点,周佑宸不能诉诸于口。
“兵部尚书一职由罗家三子担任,我也能放心,兵部侍郎又是樊家子孙,如此也是平衡。”周佑宸补充道。
兵部不能成了谁的天下,互相制衡才是硬道理。罗家樊家同为武勋功臣,她是不会白白叫一家独大的。这不是信不过信得过的原因,出于朝局和全局考虑,周佑宸自然得这样安排。
上位者,不可过于多疑,也不可太过轻信。
萧言白沉默了半晌,徐徐开口,“萧家既为太子殿下的母家,自当尽力。无论殿下要做什么事,萧家皆会倾尽全力,为殿下效劳。”
周佑宸听完后,面上并未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心底却情绪翻涌,百感交集,滋味难言。
这个大舅父看似不近人情,又对他们这些骨肉至亲感情生疏,实际上,大舅父一直以来都知道他们想做什么,暗中的支持也不少。只是,周佑宸同样也不觉得,萧言白待她和大哥感情笃厚。
这不是性子为人能解释得通的问题了,周佑宸直觉,也许,萧家为隆武帝忌讳另有隐情,不仅仅是萧家祖辈与敬文太子,更多的原因出在她这个大舅舅身上。
萧家三个舅舅,根据萧皇后描述,萧家二舅三舅温和宽仁,与萧言白的淡漠冷静,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萧家子孙世世代代深受祖训影响,多半是温文尔雅,谦谦君子,能诞生出像萧言白这般神秘冷清的人,属实是出人意料。
顺着萧言白的目光,周佑宸又道,“何应全的案子就请大舅舅多多费心了。”何应全圈地占田的罪证要仔细核查,到那时候,萧言白又得忙起来了 。
“既是公主吩咐,微臣遵命。”萧言白不卑不亢地行礼回答。
周佑宸从和萧言白的短暂交流里察觉出,萧言白此人心性坚韧,又理智冷淡,以情动人实在是自作多情了点,还不如公事公办,就事论事,起码萧言白不会袖手旁观。
于是,周佑宸转变了口吻 ,沉声道,“等二舅三舅回来,一家团聚,刚好也为两个表姐妹找到一门姻亲。”
萧家姊妹如今可是香饽饽,有萧皇后的背景在,盛京里的青年才俊任其挑选了。
萧言白点头,以表自己知晓了此事。
明明是亲舅甥,感情上甚至不如与四个侍女来得亲厚。周佑宸也不是热络之人,对萧言白这一态度并无太大反应,在与萧言白简单交代完朝政后,便起身离去。
曼丹有些按捺不住,第一个跳出来和周佑宸开口,“公主,萧大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今天萧言白看上去一派淡然,也不插嘴,可刚刚与周佑宸的闲聊中,竟是有些意味深长。
“我的这个大舅舅,城府极深,当年陛下猜忌萧家,现在看来,可能是和我的大舅舅有关。”
对于隆武帝的心思,周佑宸这些年也渐渐摸索出七八分来。周云乾抛开不谈,就萧家的事情来看, 周佑宸也不认为跟死去的敬文太子有关。
说穿了,萧家只是文人,影响力再大也是十分有限,萧家老爷子一走,萧家一落千丈,大不如前。
萧言白留在京城为官,二舅三舅却折返老家教书育人,原先周佑宸以为是隆武帝挟萧言白为人质,不料是萧言白个人的主意。
如此一来,周佑宸的心底愈发狐疑。萧言白自始至终也不亲近她与周佑楷,眼下得势了也仍是客套疏离,就好像他所求的并非萧家的百年富贵。
他是淡泊名利之辈吗?周佑宸没有发现这一点,若真不屑功名利禄,早就辞官归家了, 何必留在京城里?
也许,萧言白远比她想象中得更不简单,有着一个秘密。
想到这儿,周佑宸叮嘱曼丹谷景,“你们二位,有时间的话查一查萧家。把萧家的情况一五一十给我查个水落石出。”
“是,少主。”曼丹谷景是白泽暗卫,自是听从周佑宸的调遣。
“另外,西燕要有动作了,盯紧点。”
周佑宸微微一笑,平白笑得人毛骨悚然,汗毛倒竖。
姜易徐环摸了摸鼻子,领命行事。
从刑部公堂出来后,周佑宸心血来潮 准备去一趟宗正寺,那儿关押着周佑朗周佑辉,就连周佑润也在次日被周佑楷下令一并关在宗正寺里,与倒霉的周佑朗周佑辉作伴了。
宗正寺卿是宗室亲王,见是周佑宸亲自前来,倒也客气地迎着她进来了。
周佑朗周佑辉沦为阶下囚,又是皇子,该吃的也不会少了,只是跟过往养尊处优、金尊玉贵的待遇相差十万八千里了。
到了宗正寺的犯罪宗亲,那是甚少出得去了。
周佑宸来瞧周佑朗、周佑辉、周佑润时,这三人正好吃完饭,又分别关押。
牢房逼仄的环境与阴暗的灯光,间或夹杂着断断续续的人声,实在是阴森森。
地上一片潮湿,牢中铺就的稻草上血迹斑斑,却也凝固,看样子是很久之前留下的。
周佑宸一步一步走来,贵气大方,威仪煌煌,与灰暗的牢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更别提尽头处分别关押的三个人了。
三个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短短几日变得憔悴邋遢,别人瞧见了一定大惊失色,这是他们印象里那三个尊贵优雅的皇子吗?
“我的好哥哥,好久不见了。”
周佑宸不含感情的话飘进那三个人的耳中时,那三个人打了一个激灵。
周佑朗率先回神,猛地抬起头,用他那张瘦削染了脏污的面庞看着周佑宸,恶狠狠道,“好一个周佑宸!”
周佑宸越是春风得意,愈发凸显得他们丑陋粗俗。
周佑宸懒得搭理周佑朗,而是定定地看着阴沉沉的周佑润,似笑非笑,“想当初,你煞费苦心地给我和大哥下手,到头来,不是我们下了黄泉,而是你倒霉。命运无常啊。”
一番慨叹,听得人好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