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客人
作者:我苦菜鸡久矣   无患亦久最新章节     
    近些年来因为旅游业的发展,乡下这边建了好几家农家乐,马路也拓宽了一些,再加上有一个天生湖,山岭丛生,风景不错,节假日来这边游玩野炊的人不少。
    但今天既不是节假日,也不是周末,正是人们异常忙碌的周一,乡下非常寂静,人家与人家之间有些距离,除了时不时能听到几声犬吠,剩下的就是虫鸣鸟叫。
    太阳结束一天的工作,劳累且无奈地落下去,天空霎时黑黝黝的,云层紧迫地压下来,突然平地起了一阵风,卷起地上的落叶,风越来越大,路边的树枝狂摇不止。
    眼看着就要下雨,和谐农家乐的老板赶紧去关闭门窗,看到堰坝上晾着的衣服,他又连忙瘸着腿跑出去拿了进来。
    他记得这衣服是昨天刚住进来的一个外国人的,会说汉语,但是不太熟练。
    今天早上那人晾好了衣服就出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眼看着就要下雨咯,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那人会不会迷路。
    早上那人出去的时候,老板其实跟他推荐过当地的导游,但是那个人结结巴巴地拒绝了,说是来找灵感的,不希望有人打扰。
    老板一边想着这外国人就是不一样,跑到山里来找灵感,一边把衣服挂到火炉边的铁丝上。
    火炉冬天才生火,这会儿就拿来放一些茶水,老板给自己倒了一杯,又到院子里去检查有没有门窗没有关上。
    想起来那外国人留了电话,老板实在担心,就返回柜台翻入住登记,打了个电话过去。
    铃声响了很久,没人接。老板连着打了好几个,电话终于通了。
    对面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老板喊了好几声“hello”,那边才响起一句“我在朋友家。”,声音别扭得很,十分沙哑,就跟扁桃体重度发炎似的,发出的声音仿佛会刮耳朵,让人耳蜗发痒。
    老板还来不及说什么,那边就挂了。
    老板放下手机,念叨着:“奇怪了,这山里有谁家认识外国人?”
    夏天的雨,雨说来就来,裹挟着电闪雷鸣,狂风怒号,把门口的芭蕉树都吹弯了腰。
    老板刚才打电话忘记把狗拉进来,他听到狗叫声才连忙披上雨衣去拉狗。
    以前狗一直是养在院子里的,院子里有专门搭建的狗窝,但前不久这边有几家被偷了,老板担心,就把狗拴到了外面。
    其实那贼也没偷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是偷了几头猪,但是对乡下人来说,一头过年猪就十分贵重了,谁知道那贼会不会继续偷其他东西。
    年轻人都外出务工了,剩下的大部分是老幼妇孺,村里人都担心的不得了。
    按老板说,就该去报案,现在是法治社会,有贼就该请人家公安来抓,但老人们觉得就为了几头猪去镇上请公安,怕请不来。
    老板撇撇嘴,人家公安为人民服务,怎么可能不来?
    当然,老板家也就他夫妻二人在家,女儿都出嫁了,儿子大学毕业就在城里上班了。
    老板年轻那会儿在矿上伤了腿,回到老家种地也不方便,就开了一家小卖铺,后来在儿子女儿的支持下干脆开了农家乐,目前收入还是不错的。
    他那会儿能从矿上活着回来,就多亏了政府的及时救助,所以他十分信任国家。
    他觉得,报了案,人家公安牵着警犬往山里一溜,准能让那贼无处躲藏!
    雨越下越大。风却渐渐小了。
    褐色的大狗从窝里钻出来,伸了个懒腰,甩了一下身上的水,又钻进窝里换个方向盘着睡觉。
    刘和谐的老婆段春美今年四十九,比刘和谐大了三岁,她身体却不错,她健步如飞地从厨房出来,提醒换了衣服的刘和谐记得吹头发,就又拿了几包盐巴进厨房了。
    她在厨房里腌制萝卜条,好几大缸,往来的客人们很喜欢用来下面条吃。
    刘和谐应了一声,找了吹风机吹头发,打算胡乱吹吹,就去帮老婆搬石头压缸盖子。
    耳边都是呼呼声,以至于他没听到拍门声,还是段春美听到的。
    看段春美又从厨房出来,他关了吹风机问:“怎么了?”
    这时拍门声又响了,院子里的狗也钻出来“汪汪”叫。
    “我去开吧。”段春美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你快把头发吹干,别感冒了。”还顺手提了把椅子给刘和谐坐着吹。
    刘和谐却把吹风机放她手里,一边去拿雨衣,一边说:“没事,你快回厨房,我去吧,我的雨衣就在门边挂着。”
    山里下雨天风也大,用雨伞会被吹烂,他们习惯用雨衣。
    段春美把吹风机放下,扒在门边往外看。
    刘和谐已经到门边了,拍门声却“砰砰砰”响个不停,就像有人用石头砸门一样。
    刚把门闩取下来,门就被人大力推开了,段春美眼看刘和谐要摔倒,连忙跑过去扶住了他。
    打眼一看,是昨天住进来的那个外国人,没穿雨衣,浑身湿透了,衣服裤子上全是泥水,鞋子还不见了一只,雨水顺着他凌乱的头发往下淌,十分狼狈。
    正好来了一道闪电,划破了黑沉沉的雨夜,刘和谐看到了客人红彤彤的眼睛,以及客人额头上皱巴巴的纹路,再仔细看,却什么也没看到,刘和谐想也许是客人眼睛进了雨水被刺激的,也许是自己看错了。
    “你没事吧?”刘和谐要把雨衣脱下来给段春美,一边问客人。
    段春美盯着浑身泥水的人,手里紧紧捏着刘和谐的雨衣,没让他脱下来。
    段春美:“雨太大了,快都进来吧!”
    那人也没应声,僵硬地点了点头,越过老两口就进去了,在水泥地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段春美立即扶着刘和谐进了院子,却发现那人不见了,只有一串脚印往二楼去。
    狗还在狂吠,黑溜溜的眼睛一直盯着楼上。
    段春美喝骂了几声,狗“呜呜”了几声,钻回了窝里,时不时还能听到它喉咙里发出的“咕噜咕噜”声,一般只有遇到威胁时,狗才会发出这种声音。
    看老婆脸色不太好,刘和谐马上推她去换衣服:“快先换衣服,把头发擦干。”
    “什么人嘛!”段春美年轻那会儿脾气比较火爆,和刘和谐结婚后才改了不少,她低声啐了一句,帮刘和谐取下雨衣,扶着他去卧室换衣服。
    “一会儿给他熬点姜汤去,也不知道他带了感冒药没有,被雨淋了个落汤鸡可当心感冒。”刘和谐一边套裤子一边说。
    他左脚落了残疾,不太好穿长裤子,段春美就蹲下去帮他拉裤脚,听他这么说,难得怨他:“就你是老好人!”
    刘和谐憨厚一笑:“我要不老实,你能嫁我过几十年日子吗?”
    段春美从柜子里拿了皮带给他,脸上带笑说:“就会贫嘴!是是是,我马上就去熬姜汤。”
    “也不急,你先把头发吹干。”刘和谐边系皮带边说。
    段春美拿了毛巾给他擦耳朵边的雨水,一边点头。
    突然想起什么,刘和谐问:“诶!你萝卜条封了没?”
    “哎哟!”段春美一拍大腿,“还没呢,就忙着去开门了,就差最后一缸了。”
    刘和谐接过毛巾去擦段春美额头上的水:“那我去接着装萝卜条,你熬姜汤。”
    就在刘和谐两口子在厨房忙碌的时候,楼上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砰”地一声,重重砸在地板上,天花板都落了灰下来。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掉了段春美手里的勺子,也吓到了正在往缸里塞萝卜条的刘和谐,手里的一把萝卜条顿时掉了一地。
    “这是咋了?咋了?”段春美关了煤气,擦擦手要去看看。
    “不会是客人晕过去了吧?”刘和谐噌的一下子站起来,坐着的小凳子倒在了地上。
    “我去看看。”段春美直接出了厨房。
    刘和谐也瘸着腿跟在后面上了楼。
    外面的雨声隔着墙壁房顶传进来,闷沉沉的“哗啦啦”响着,突然来了一道闪电,炸雷响起,啪的一声,眼前瞬间黑了。
    看来是因为打雷,线路出了问题又停电了。
    “老刘你下楼拿一下手电筒。”段春美在楼上喊。
    刚走到楼梯口的刘和谐应了一声,适应了一下才下楼拿手电筒。
    段春美却没停在走廊里,等眼睛适应了黑暗,她就摸黑往那个客人住的房间走去。
    那个客人好像打开了手电筒,光从老式的木格子窗透出来,窗户上被刘和谐糊了一层彩砂纸,隐隐约约地可以看到客人瘦长的影子映在窗纸上。
    这客人入住的时候就背了一个包,整个人瘦骨嶙峋的,个子又高,跟竹竿子似的,当时他穿了一件大衣,衣服裤子上全是花花绿绿的颜料,脸颊凹陷,头发凌乱,黑眼圈比大熊猫都严重,就跟个睡桥洞的流浪汉似的。要不是他拿出了签证和钱包,段春美都不敢让他入住。
    这会儿,竹竿子似的身影经过光的投射,显得更加细长。那手电筒好像还晃来晃去的,投在窗纸上的身影就跟怪兽一样扭曲。
    “客人你没事吧?”段春美停下了脚步,大声问道,“这会儿停电了,我让老刘去拿手电筒,你先别乱跑,放心摔着。”
    窗纸上的身影扭动了一下,似乎是转身往窗子这边走来。
    段春美就看到窗纸上突然贴了个黑乎乎的东西,吓得她往后退了一步,仔细看才发现是那个客人把脸贴在了窗纸上往外看。
    楼梯口传来光亮,是老刘上来了。
    段春美抚了抚胸口,又问道:“客人你刚才摔到没,我和老刘在楼下听到响声就上来看看。”
    窗纸上的黑影往后退去,等刘和谐上来,里面才终于传来声音:“没事,我,包掉在地上。”
    刘和谐过来把手电筒给段春美,朝那客人说:“没事就好,一会儿电也许就来了,我们一会儿给你送点姜汤,你喝了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我们先下去吧。”段春美还是心有余悸,想赶快离开。
    “行。”刘和谐说,“你在前面,等你下楼了照着我,我好下楼。”
    两口子转身下楼,都没有回头,所以他们没有看到窗纸上的黑影一直盯着他们,直到他们消失在楼梯口,那黑乎乎的脸才往后撤开。
    接着,窗纸上的身影突然扭曲起来,同时传来“噼里啪啦”的细小声音,那身影一会儿掐着脖子,一会儿按着头顶;一会儿好像是在脱衣服,一会儿又好像是在套衣服;一会儿像是想挣扎着从套子里出来,一会儿又像是想把自己都塞到套子里去。
    可是,没有衣服是需要从脚套到头顶的吧?
    除非是带头套的泳衣。
    雨停了,天也亮了。山顶爬上火球一般的太阳,今天是个大晴天。
    刘和谐把昨天的脏衣服拿出来塞在洗衣机里洗了晾在堰坝里拴在桃树上的铁丝上。
    段春美做好了早餐在门边喊他:“老刘,快来吃饭。”
    “来咯!那个客人起来没?”刘和谐把袜子绑在铁丝上,去水池边洗手。
    “还没呢。”段春美去柜子里拿餐巾纸,“我给他单独留了早餐的。”
    刘和谐进门来,从墙上钉的挂钩上拿下毛巾擦手:“行,那我们先吃。”
    日上三竿了,那客人才一步一停地下了楼。
    段春美抬了早餐出来,是一屉小笼包和一碗鸡蛋面,面里放了几根青菜,看得人食指大动。
    刘和谐原想这外国客人怕是不喜欢中餐,还想着做些牛排,结果只见那客人“稀里呼噜”就吃了起来,一副恨不能把脸埋到碗里的样子。
    刘和谐给正在拌狗食的段春美竖了个大拇指:“我老婆手艺就是好,连外国客人都收服了!”
    “瞎贫嘴!”段春美把钵钵放在一边,瞪了他一眼,“地里的早包谷应该可以吃了,你去掰几个来,中午我炒菜。”
    刘和谐去屋檐下找出菜篮子说:“那我再拔点小葱和香菜,啊,茴香应该也可以掐了,中午你做个茴香煎蛋。”
    “那你多掐点茴香,晚上我包饺子。”段春美给他递草帽,一边又给他塞了个花卷。
    早上和小笼包一起蒸的。
    等段春美转回院子,发现那客人已经不见了,蒸笼和碗里干干净净的,尤其是碗,就跟被舔过似的。
    厨房里传来声响,段春美连忙过去,边走边说:“客人你还没吃饱吗?小笼包倒还有一屉子,要不我再给你下碗面——”
    出现在眼前的画面让段春美吞下了余下的声音——
    那客人蹲在地上,把脸埋在蒸笼里狂吃,嘴里还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听到声音抬头看来的时候,满脸的汤汁,甚至还伸出舌头舔了一圈嘴巴四周。
    段春美仿佛看到了自家猪圈里喂的猪,猪吃食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好一会儿,就在段春美回过神来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客人说:“好吃的,我从来没有吃过。
    段春美扯了扯僵硬的嘴角,笑着说:“不急的,你慢慢吃,还有,不够我再做。”
    于是,客人一个早餐,吃了三大碗鸡蛋面,还吃了三屉小笼包。
    要不是看到刘和谐两口子吃惊的目光,他也许还想吃,因为他看起来就是一副意犹未尽、吃的马马虎虎的样子。
    等刘和谐两口子在堰坝里用大簸箕晒木耳的时候,刘和谐还没回过神来:“这……他不会吃坏了肚子吧?外国人胃口都这么大的吗?”
    “不知道。一身的骨头架子,这么个吃法怎么就吃不胖?”段春美一边摘木耳根,一边回忆客人的吃相,“你说电视里也没说外国人这么能吃啊?”
    刘和谐摇头:“也许这就是外国人口少的原因吧。”
    太能吃了,不容易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