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很明，在地上铺着银霜。
    这辆车子速度本不快，再加上夜路难走，那更是比平时慢了不止一倍。
    关键是这司机也不知是不是眼神不好，路上根本没人，到了站点他还停车开门，前后门都开。
    根本没人上车，站台连个人影都没有，这司机偏偏还每个站点都停。
    夜风从大开的车门灌进来，她忍不住大声喊：“师傅，这个点没人，你不用停车的！”
    戴着鸭舌帽的师傅慢悠悠地回了一句：“这是规定哈哈。”
    这语气，脾气还挺好的样子。就是太古板了，不知变通！
    她没法了，只能小声嘀咕：“规矩个屁，有个鬼会上车！”
    明明她声音很小，也坐在车厢后排，司机却听到了，他幽幽地说：“小姑娘，大晚上的可不兴乱说话，说不得要遭报应的！”
    她皱着眉说：“师傅你不要迷信，现在讲究科学！”
    话是这么说，她却还是关上了车窗玻璃，外面刮进来的风挺凉的。
    司机“呵呵”笑了一声，不说话了。
    车子一摇一晃，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她实在太困，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她是被一阵唢呐锣鼓声吵醒了。
    睁眼一看，外面夜色深沉，迷迷糊糊地就看到外面有一堆人，也不知在干什么，都穿着大红衣裳在外面又蹦又跳的，似乎有的吹着唢呐，有的敲着锣，有的打着鼓。
    她记得自己在公交车上，老城区路边冷清，连路灯都坏了大半，平时到了晚上八点就人影也难见一个，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多人？看这样子，还是在办喜事，谁家大半夜办喜事？
    她一下子清醒过来，再看窗外她的冷汗就下来了。
    她确实还在公交车上，车子还在平缓地行驶着，外面那一堆人也跟着车子，就在路边的地里，这边地不平，高高低低，隔着田埂和石坡，那些人却如履平地。
    月亮从云层中露出脸，她依稀之间看清了那边的情形:那些人穿着红衣，戴着又高又尖的红帽子，敲锣打鼓，吹着唢呐。他们有的抬着箱子，有的提着灯笼，有的举着木牌，有的绕着队伍又蹦又跳。
    最显眼的是队伍中间的一顶大红色轿子，抬着轿子的四个人脸上戴了面具，青面獠牙，如同恶鬼。四人抬着轿子蹦蹦跳跳，轿子也高高低低起伏，好似马上就要散架。
    她不敢再看，只能紧紧抱着包缩在座位上，祈祷司机能把车开快些，甩开这些诡异的人。
    然而那些人如影随形，根本甩不开。
    司机也像聋了瞎了，好像根本没有发现外面的动静。车子的速度还是一样，慢得像一个蹒跚的老人。
    车子过了一座桥洞，动静瞬间小了很多，她以为那些人不见了，心里多少安下几分，然而还不等她喘口气，唢呐声又响起来，那些人再次出现在窗外，就像穿山而过。
    突然起了一阵风，仿佛把夜色吹散了，外面那些人离得更近了，甚至超到了车子前面。
    都这样了，司机好像还没发现外面的人。难道司机瞎了聋了？！
    只有她，只有她能看到？！
    那队伍超过车子却没有离开，反而调头迎面而来，她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恐怕这些东西不是正常人，也许就是她小时候听耳聋老太太说过的迎亲队。
    接的是鬼新娘，办的是冥婚。所以选在夜深人静之时，百鬼游街之际。
    当时老太太还起过心思把她卖给别人家结冥婚，要不是她实在算不上好看，那家人怕死鬼儿子不要，这会儿她也许就得守着一块灵牌被锁在高脚楼里过日子。
    今晚又是哪里办冥婚？这队伍要去哪里接新娘？
    她心里隐隐有很不妙的感觉，却还是抱着“不可能是我”的心理，想着“这种事不可能让我遇上”，直到那顶轿子穿过车身，迎面而来。轿子的大红色门帘朝她掀开，泄出一大股浓臭的血腥气。轿子里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指甲乌黑奇长，手背上全是脓疮，散发着熏人的臭味。
    冰冷的手已经摸上她的手腕了！那如蛇一般的冷意，如烂泥一般的触感让她瞬间鸡皮疙瘩爬了满身。
    “啊——！”她张大嘴巴发出尖叫声，司机却仿佛没听到，还在四平八稳地开着车，甚至吹起了口哨。
    她来不及思考为什么这个时候了，在闹哄哄的锣鼓声和唢呐声中还能听到口哨声，就被那只冰冷的手拽进了轿门。
    门帘垂下前，她的脑海里闪过一丝纷乱的空白念头，只觉得怀里的罐子烫得她抱不住。
    “吾可以帮你哦……”
    ……
    最后她没被轿子抬走，得以安稳到站下车，都是因为怀里的罐子救了她。
    不，应该说是罐子里一直住着的东西救了她。
    一场冥婚迎亲，似乎唤醒了沉睡在罐子里的东西。
    当时命都要没了，眼看着要被装进轿子里抬走，她根本没有思考力，都没管那人提出了什么要求，她直接答应了。
    抚着门框下了车，她抖着腿往前走，怀里紧紧抱着尚有余热的罐子，在心里告诉自己就当做了一场梦，完全没有必要在意，也不敢回想。
    当天晚上她做了个梦，被活生生吓醒了，干脆在床上坐了一晚上，看着天亮。
    昨天天一亮，她就去了玉康路鸣玉轩想把罐子卖了，却被告知那罐子算不得古董，只是一个骨灰罐子，如果她不嫌钱少，可以两千块钱卖给他家。
    她抱着罐子失魂落魄地离开鸣玉轩，却在偏僻的路上遇到了林永强。
    林永强换了身衣服，人模狗样的，刚饱餐一顿，嘴里叼着根牙签，晃晃悠悠地拦住了她。
    “哟呵，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被我睡过的胡妹妹呀，怎么地，想你林哥哥啦！”
    她看到林永强的嘴脸就恶心害怕，根本不想理他，也不敢理他，想直接走，却被拉住了。
    “哟，这是有货呀？来让你林哥哥瞧瞧是什么好东西。”
    说着，就要来扯她的袋子。
    “你放手，不然我喊人了！”她挣扎起来。
    林永强“啧”了一声：“不看也没啥，反正跟你一样不是什么好货色。”
    她抬头怨毒地看过去，脑海里闪过十几岁的时候被他强\/\/女\/\/干的画面，闪过他当时嫌弃的嘴脸，这个恶魔当时不但打了她一顿，走的时候还恶语相向，说她是没人要的烂货丑货，也就他好心让她尝尝男人的滋味。
    林永强被她一个眼神吓到了，醒过神来凶神恶煞地把她踢翻在地，揪着她的头发就要打她。
    以前的她十分害怕林永强，一想起他就会情不自禁地发抖，可是现在的她对他没有丝毫恐惧，只觉得他是个小丑，只会无能狂怒、欺软怕硬的小丑！
    她不言不语地盯着他，在他的拳头落下来的时候，她扬起手把袋子朝他脑袋狠狠砸过去。
    “砰”的一声，林永强倒在了地上。
    看着林永强头下蔓延出来的鲜血，看着他还起伏的胸膛，她捏紧拳头深呼吸几次，闭上眼睛又睁开，突然笑了一下，然后快步离开了。
    她遏制住了内心的冲动，那冲动叫嚣着让她杀了这个人渣。
    下午她前不久买的彩票兑奖，她打开电视眼睛紧紧地盯着，生怕错过一点点信息。
    主持人开始报号，她紧紧盯着电视，听到一个数字就赶快看自己的彩票。
    竟然有四个重合的！
    天呐，就差最后三个了！
    “你想要吗？”耳边突然传来声音，沉浸在电视里的她被吓了一跳。
    “想要吗？”那个声音又问了一次。
    “只要你答应，我就可以让你中奖，不但可以让你这次中奖，还可以帮你报仇，让你变美，让你荣华富贵一辈子，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那声音继续诱惑着。
    她疯狂摇头，电视机里传来主持人的声音，第五个数她也重合了！
    “看呐，五百万马上就是你的了，有了这笔钱，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变美，变瘦，变好看，去嘲讽看不起你的人，去让欺负过你的人付出代价，然后你还会拥有一切，只要你点头，只要你点头……”
    第六感告诉她，如果答应，她将永远无法回头，所以她没有点头，亲眼看着五百万进了别人的兜里，就连前面重合的数字，也都变成了其他的。
    她不吃不喝又一天，晚上再次被噩梦吓醒。
    她还是答应了恶魔的条件。
    她不想再住在破旧肮脏的老房子，不想面对被抛弃的自己——小时候被亲妈抛弃，长大了被男朋友抛弃，她也不想继续每天毫无目的地活着，毫无意义。
    她可以改变现在，可以拥有一切！
    七月快要过半，市局刑侦一队还是老样子，刚结束假期的杨冬青周末调休经常会回家。没事的时候，他也会去特事处逛逛。
    但是杨冬青发现小道长最近几天有点躲他，好几次约他去吃饭他都避而不见。
    杨冬青摸着下巴略微一想，觉得小道长这是害羞了。
    这事要从他二人从法木村回留长市那天说起。
    那天在客车上的时候，杨冬青和殷亦九聊着天，感觉时间过得很快，然而快到客车站的时候，殷亦九毫无征兆地睡了过去，并且怎么都叫不醒。
    车上就他俩，师傅还等着去检查车子是否有故障。没办法，杨冬青只能单手提着几大包特产，把殷亦九背下了车。
    还好他体能好，要换一般人只能把殷亦九从车上拖下来。
    小地方的客车站没有什么候车室、进站口出站口之类的，所以杨冬青背了个人也一路没有受到阻拦，只是行人纷纷侧目，用诡异的眼神打量二人。
    出来打了个车，在师傅的帮助下，杨冬青和殷亦九顺利坐上了车。
    期间师傅一直通过后视镜打量二人，拐弯抹角地问两个人是哪里人，是什么关系，这个小弟弟怎么了，需不需要帮助。
    仿佛在怀疑杨冬青拐卖。
    迫于无奈，杨冬青只能拿出自己的证件给师傅看，并解释说殷亦九是自己的弟弟，只是有嗜睡症，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师傅一脸钦佩地通过后视镜看着杨冬青，仿佛已经脑补出了苦命哥哥背着昏睡不醒的弟弟四处奔波、到处寻医问药的戏码了。
    等到了火车站，师傅把车停好，帮杨冬青搬东西下来，杨冬青付了钱感谢之后，直接单手提着东西背着殷亦九去了人工服务台。
    在火车站他再这样背着个疑似昏迷的大活人，买票都买不了，更不要说进站了。
    火车站人更多，投来诧异眼光的人也更多。
    杨冬青还没来得及把殷亦九放椅子上，他就幽幽醒来了。
    看清自己所处之地，感受到周围人投来的惊异、关心的目光，殷亦九难得有些局促，他带着几分慌乱从杨冬青背上下来，低声说谢谢。
    杨冬青暗地里甩了甩手，笑着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过了一会儿，他认真道：“你这情况似乎不对劲，要不去医院检查一下？”
    哪怕再累，睡得再沉，被人喊了几声也该醒过来，更不要说杨冬青还背着他走过好几个吵闹的地方。
    殷亦九却没说去医院检查，他只说：“我只是昨天太累了，休息一下就好。”
    杨冬青于是不再说什么，眉头却皱了皱。
    从那天之后好几天，杨冬青都没见到殷亦九。
    杨冬青跟殷俊简单提了那天在车上殷亦九突然昏睡过去的事，殷俊旁的没多说，就说他在休养生息。
    也许能人异士们都有特殊的技能吧，小道长的特殊技能也许就是通过睡觉补充能量？
    杨冬青怀着担心、疑惑等复杂心情发出去的消息，对方却都回复的，虽然只是简单几个字。
    今天杨冬青又发了消息去，得到的回复是殷亦九要回师门一趟，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杨冬青都担心他直接在车上睡着，然后被车拉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搞流浪，还好是殷俊送他回去。
    特事处有独立的体系，人员变动、请假制度等不归市局管，殷俊递了个条子上去就算是请假了。